期中考试结束后的再一次社团活动,直到最后众人也没讨论出什么有用的结果,常海和相马唉声叹气地先走了,活动室里只剩下我和伏司见天音两个人,默默地收拾着东西。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尴尬得要命。
等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发现伏司见天音还站在门口,像是在等我。
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社长,”我开口道,“去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她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知道车站附近有家店,猪排饭还不错。”我补充道,“是在《深夜便利食堂》漫画里登场过的。”
听到漫画的名字,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嗯。”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店里,这个时间点,店里只有我们两个客人,和一个在柜台后打着瞌睡的老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酱汁和油脂的香气。
热气腾腾的猪排饭端了上来,还附带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味增汤。金黄酥脆的猪排,覆盖在半熟的、滑嫩的鸡蛋和洋葱上,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开动了。”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猪排,毫不客气地送进嘴里。而对面的伏司见天音,只是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还在想申请表的事?”我吃掉半块猪排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很低,“我觉得……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直接交我们想写的东西,肯定会被拒绝。但是去写一个那样的故事,我又觉得……像是在背叛自己,背叛大家。”
“那就别背叛。”我说。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我的意思是,我们照样写我们想写的故事。”我咽下嘴里的饭,看着她,“但我们得想个办法,把它伪装起来。”
“伪装?”
“对。”我解释道,“我们给审查的老师们看的情节,可以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故事,但我们故事里真正要表达的感情,还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在写人物解不开数学题的痛苦时,其实是在写创作者面对稿纸时的痛苦。“
“我们在写他不敢走进教室时,其实是在写一个人不敢迈出第一步的恐惧。我们把所有的真情实感,都藏在这个故事底下。他们只能审查情节,但审查不了我们文字里的感情。”
伏司见天音在听完我的理论快被我的这套理论后呆住了。
她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那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猪排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我自己的那一份。我知道,这个决定,必须由她自己来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拿起了筷子,而我碗底已经见空了。
“老板,请再给我续一碗咖喱猪排饭。”
她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那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猪排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我自己的那一份。
我知道,这个决定,必须由她自己来做。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重新拿起了筷子。
她夹起了一小块猪排,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这个办法,”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我想试试。”
看着她重新开始吃饭,紧绷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她又吃了几口,像是终于从那个难题里挣脱了出来。
“……岐路君。”
“嗯?”
“我一开始,觉得你是个很冷淡的人。”她小声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总是一个人待着,不怎么和人说话,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关心。我甚至觉得……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文学社,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我才留下的。”
“哦?”这倒让我有点意外。
“但是,后来才发现,我好像完全看错了。”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你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社团的困境,常海君和相马同学的优点,还有我的逞强······”
“然后,总是在我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提出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路。”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她抬起头,那双澄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明明对你来说,我才是最麻烦的人吧。”
我被她问得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第一次觉得你麻烦,是在去年运动会的时候。”
“诶?”
“我记得,咱们班的女生接力赛中你跑的是最后一棒吧?”
“我看到你在那之前的一个星期,每天放学后,都一个人在操场上练习交接棒。明明都累得气都喘不匀了,但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跑。其实你根本不擅长运动吧?但你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找人换,就那么一个人,用最笨拙的方式,拼命地练习。那副样子,真是……麻烦得要命。”
“还有一次,轮到你们小组值日。”我回忆道,“其他人都为了赶着去社团,随便扫了扫就跑了。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我留在教室,看到你一个人,把他们没干完的活,全都默默地又做了一遍,连桌子都重新对齐了。”
我看着她越来越惊讶的表情,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从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得要命。明明可以求助,可以生气,可以走更轻松的路,却偏要选最难的那条。明明心里害怕得要死,却总是硬撑着。看着就让人火大。”
伏司见天音,彻底僵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过了足足三秒,那白皙的脸颊,才像被瞬间点燃了一样,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
她像是想反驳什么,但嘴唇颤抖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恼羞成怒,像是和炸毛的小猫一样,不痛不痒攻击着我的胳膊。
“你……你这个人,真是恶趣味!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哈?”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在这种时候,正常不是应该先说谢谢或者观察得好仔细吗”
“谁要说那种话啊!”她更激动了,甚至用筷子指着我,“观察别人狼狈的样子,根本就是恶趣味!”
“我可没那个意思。”
我耸了耸肩,然后看着她,把话说完,“但是……看着你这样的人,不知不觉就想知道,你最后能走到哪里去。”
“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我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似乎终于让她那过热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去,迅速地低下头,用刘海遮住了自己通红的脸。
“……反正就是恶趣味。”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地下了最终的结论。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快吃吧,”我说,“都要凉了。”
“……嗯。”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
晚饭就在这样有些奇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我们推开食堂的门,一阵夹杂着凉意的晚风迎面吹来,驱散了店里油炸食物的香气。
现在正是放学后的高峰期,车站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穿着不同制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嬉笑打闹的声音和远处电车进站的提示音,构成了只属于这个时间段的背景声。
“那个……” 在即将汇入人流的瞬间,她停下了脚步。
“多谢款待。”
“没什么。”
“不只是饭,”她抬起头,路边居酒屋的红色灯笼,在她的眼眸里映照出两点温暖的光。
“还有……谢谢你。你这个……恶趣味的家伙。”
“最后那半句是多余的!”
她没有理会我的抗议,对我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将自己纤细的背影,汇入了涌向车站的人潮之中。
♢♦♢
周二放学后,活动室里。我和伏司见到得比较早,我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准备把昨天讨论后的结果告诉大家。
很快,常海和相马也来了。他们俩还在讨论着某个游戏里新出的角色,一脸考试结束后的轻松。直到天音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重点项目的申请表,重新放到了桌子中央。
“……啊,”常海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哀嚎一声,瘫在了椅子上,“差点忘了,还有这档子破事……”
“我们……这次又要为了审查去写那种故事吗?”相马也小声地问,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活动室的气氛,瞬间又回到了考试前那种凝重的状态。
“不。”
开口的人,是伏司见天音。
“我们不用写那种故事。”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我,像是在寻求支持,然后继续说道:“岐路君和我,在昨天放学后讨论了一下。我们……或许,有了一个新的办法。”
然后,她将定下的那个伪装的作战计划,向他们两人全盘托出。
常海和相马听得目瞪口呆,我注意到祥山学姐在这次会议中听的很认真,平时她只是找个角落默默翻书,看来我们的计划很合她的胃口。
“……社长,”常海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和岐路,就一顿饭的功夫,就想出了这么……这么乱来的计划?这不就是骗人吗?”
“呵呵,”祥山学姐轻轻笑出了声,看着天音和我,“有点意思。这是要给学生会和老师们,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可是,那个用来伪装的情节要怎么写啊?”他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愁眉苦脸地说,“总不能为了写学习而去描写背单词吧?太无聊了,我一个字都编不出来。写出来的东西肯定假得要死,那种东西别说是老师了,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一眼就会被看穿的。”
常海提出的,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一个连创作者自己都觉得刻意的伪装,是不可能骗过任何人的。活动室里,又一次陷入了思考的沉默。
“那个……”
打破沉默的,是相马。她小声地举起了手。
“如果……只是为了让情节安全过审的话,不一定非要写学习吧?”
“哦?”天音看向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比如说……运动会。”相马的声音还是很小,但很清晰,“主角是个运动白痴,但为了班级的荣誉,他努力练习跑步……之类的。这样的话,努力和友情这些元素,不是会显得更自然一点吗?”
“对啊!”常海一拍大腿,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写运动会,可比写学习有意思多了!这个我能写!我可以把他写成一个虽然跑步姿势难看,但为了不拖后腿,每天都留下来加练的笨蛋!最后在比赛的时候,虽然还是跑了最后一名,但所有人都为他鼓掌!”
“那……那我的画,”相马看到自己的提议被采纳,也激动了起来,“就可以画那个交接棒的瞬间!手!颤抖着伸出去,然后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的手!”
“很好,”我看着大家高涨的情绪,决定趁热打铁,“既然主题定了,那我们就来聊聊,具体要怎么用运动会这个伪装物,去讲我们真正的故事。常海,你看过《强风吹拂》吗?”
“啊,那个跑步的动画?”常海立刻来了精神,“看过,当然看过!灰二哥永远的神啊!”
“我也……很喜欢。”相马小声补充道。
“那好,”我笑了笑,“《强风吹拂》表面上,讲的是什么?”
“那还用说,”常海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竹青庄那帮废柴,在灰二哥的带领下,拼命练习,最后成功参加了箱根驿传的故事啊!努力、友情、胜利!哇喔!”
“但是,”我看着他,继续问道,“《强风吹拂》真正打动我们的,是这个大家一起努力然后成功了的情节本身吗?”
“诶?”常海愣住了,“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这次,没等我开口,相马却先一步激动地反驳道,“最打动我的,是王子前辈!他明明那么讨厌跑步,根本跑不动,但最后还是哭着跑完了自己的那一段路……我看到那里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哭了。”
“对对对!”常海也反应了过来,“还有阿走!他一开始那么独立,根本不相信队友,后来才慢慢被灰二哥他们融化的!他最后那个冲刺,简直帅爆了!”
看着他们俩兴奋的样子,一直沉默的祥山学姐,在这时终于开口了。
“我没看过你们说的动画,但岐路君描述的这个方法,我明白了。”
她主动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两个字:
“表”与“里”。
“这在文学创作上,是一种很高明的技巧。”
“用一个通俗的、大众喜闻乐见的表故事作为结构框架,去承载一个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里故事内核。这方法,理论上完全可行。而且……非常有趣。”
这位文学少女,来为我们这个源于动画的灵感,盖上了文学性的认证,瞬间就让常海和相马那点残存的不安,彻底烟消云散。
“这才是我们要做的。因此,我决定要把重点企划的申请表交上去,而且我们提交上去的这份企划案,热血,友情这些元素和协作构筑未来的主题完美契合。”
伏司见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那么,就请常海君负责这个故事的骨架,穗花就负责画面的血肉,而我来填充主角的灵魂。”
天音看着大家,最后望向祥山学姐,“学姐,这个作品的指导,就拜托您了。”
祥山学姐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轻松地笑了笑。
“好。”
“岐路君,”她认真地说道,“你是这个这个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一环。”
她将那个空白的申请表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只有你最清楚,我们应该在哪里埋下伏笔,在哪里一笔带过,才能完美地骗过有栖川和审查老师。”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信赖,“所以,填写企划书、提交申请、以及之后所有对外的联络和交涉工作,就只能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我接过申请表,感受着它的分量,“也就是说,脏活累活都是我的。”
“没错!”常海笑着拍了我的肩膀,“那就拜托你了,我们的制作人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