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须长老服下那碗冒着寒气的冰息草药汤后,急促的喘息终于平缓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沉入了安稳的睡眠。长屋里弥漫的沉重气氛如同冰雪消融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与暖意。霜语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看向林晓的目光里,那份冰封般的疏离融化了些许,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感激,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恰在此时,部落里酝酿已久的“冰雕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这是为了庆祝一次异常成功的冬猎,猎人们带回了足以支撑整个部落度过漫长极夜的丰厚猎物;同时也是为了在永冬之境那几乎永恒的严寒与即将到来的、吞噬光明的极夜之前,用晶莹剔透的冰晶和族人的巧手,为这片银白世界增添一抹短暂却绚丽的色彩与活力。
长屋外那片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空地,此刻成了热闹非凡的工坊。霜民们,尤其是那些精力旺盛、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兴奋,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巨大的冰块被源源不断地从部落附近的冰晶柱林边缘运来。这些冰块并非凡物,它们取自古老的冰川核心,纯净得如同最上等的水晶,不含一丝杂质,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七彩光晕。成年霜民们展示着他们世代相传的技艺:特制的冰凿、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骨刀、以及带有锯齿便于刮削的冰铲在他们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们或站或蹲,围绕着巨大的冰块,沉稳而精准地敲击、切割、雕琢。叮叮当当的脆响此起彼伏,如同冰原上独特的乐章。大块的冰屑和碎冰如同钻石粉末般飞溅开来,很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孩子们则成了最活跃的群体。他们拿着小一号的、更适合他们手掌的工具,或是跟在大人身边帮忙清理掉落的碎冰,或是三五成群地围着一块块稍小的冰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构思。有的想雕一只威风的冰原狼,有的想刻一朵盛开的冰晶花,还有的想模仿大人,挑战一下部落图腾——那只展翅欲飞的巨大雪鹰。他们的小脸因激动和寒冷而红润,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团,笑声和呼喊声清脆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驱散了极地的寂寥。
林晓(琉璃形态)站在长屋门口,看着这热火朝天、充满生命力的场景,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似乎也被这欢快的气氛冲淡了不少。他(她)内心忍不住吐槽:“冰雕?听起来……至少比在雪地里追着狐狸跑,或者跟狂暴的雪巨人讲道理要安全多了吧?总不会又社死……” 这个念头刚闪过,几个眼尖的小霜民就发现了他。
“快看!是发光姐姐!”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兴奋地指着林晓。
“发光姐姐也来玩冰雕吗?”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立刻接口。
“雕一个发光姐姐自己吧!肯定好看!”另一个孩子拍着手起哄。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邀请着,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期待和好奇。林晓看着他们冻得通红却热情洋溢的小脸,实在不忍拒绝。他(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忽略掉内心那点不祥的预感(“但愿这次能争点气……”),点了点头:“好……好吧,我试试。”
在孩子们兴奋的簇拥下,林晓走到一块被特意留出来的、半人高的纯净冰块前。这块冰晶莹剔透,仿佛凝固的泉水,倒映着他(她)此刻有些局促的身影。霜语在不远处默默看着,递过来一把小巧但异常锋利的骨刀和一根头部呈扁平锥形的冰凿。
理想是丰满的。林晓脑海中瞬间构思了好几个方案:一个简单的星光法杖,顶端镶嵌一颗小小的光球;或者一朵蘑菇,圆圆的伞盖,细细的柄;再不济,一个圆滚滚的史莱姆也行……总之,要简单,要可爱!
然而,现实是无比骨感的。
冰块入手,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星光琉璃的防护(虽然并无实质伤害,但那种冰冷的感觉异常清晰)。更糟糕的是,冰面极其坚硬又异常光滑。林晓小心翼翼地拿起骨刀,对准冰块边缘,想象着霜民们那流畅的动作,用力一划——
“咔嚓!”一声脆响,不是预想中的平滑切口,而是一大块不规则的冰角直接崩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碎成几块。
“哎呀!”林晓吓了一跳,手一抖,骨刀差点脱手。旁边围观的一个小男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没事没事,第一次都这样!”一个在旁边雕刻冰花的老奶奶和蔼地安慰道,她手中的骨刀正灵巧地在冰面上游走,留下一道道流畅优美的弧线。
林晓脸一热(虽然琉璃形态下看不出脸红),定了定神,决定换个方式。他拿起冰凿,想先勾勒出蘑菇伞盖的轮廓。他屏住呼吸,将凿尖抵在冰面上,另一只手握着骨刀刀背,模仿着敲击的动作,轻轻一敲——
“滋啦……”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冰凿在冰面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划痕,别说轮廓,连条像样的直线都没有。
“这……这力道怎么控制啊?”林晓内心哀嚎。他感觉手里的工具完全不听使唤,冰块的坚硬超乎想象,而冰面的光滑又让着力点难以把握。稍微用力过猛,就是崩裂;力道轻了,又只能在表面留下无意义的划痕。
他不信邪地又尝试了几次。凿子不是深深嵌进冰里拔不出来,就是滑向一边,在预想之外的地方开出一道丑陋的沟壑。他想打磨一下崩裂的边缘,结果骨刀刮过,非但没变光滑,反而留下了更多杂乱的划痕。他手忙脚乱,额头上(如果琉璃形态有的话)仿佛都要急出汗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旁边的霜民们已经初具雏形:一只冰狼的头部轮廓威武地显现,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寒冰;一朵冰晶花的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在光线下几乎透明;就连那个挑战雪鹰图腾的小男孩,也雕出了大致的翅膀形状……而林晓面前的冰块,经过他一番“精心创作”,体积倒是缩小了不少,但形状却变得……难以形容。
它不再是规整的方形,而是变成了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不规则球体。表面因为林晓后期试图“修复”而被他用骨刀和凿子反复刮削、打磨,倒是意外地变得相对光滑了,但这种光滑配上那扭曲的、勉强能看出是四肢的凸起(其中一条“腿”还明显比另一条短一截),以及被他慌乱中戳出的几个深浅不一的坑洞(权当是五官?),整体效果只能用“抽象派”或者“后现代主义”来形容。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一个被冻僵了、姿势扭曲的倒霉蛋,又像是一个发育不良的雪人胚胎。
林晓看着自己的“杰作”,再看看周围那些或威武、或灵动、或精美的冰雕雏形,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如果琉璃形态有的话)。他感觉自己的“星光琉璃”形态都在微微发烫(社死光环被动启动?)。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一挥手把这丢人现眼的“冰疙瘩”轰成齑粉毁尸灭迹!
就在他眼神闪烁,准备付诸行动(比如假装不小心碰倒它)时——
“快看!发光姐姐的冰人!” 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第一个发现了林晓准备“毁尸灭迹”的意图,立刻指着那个圆滚滚的冰疙瘩大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
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力。他们立刻放弃了手中的半成品,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好奇地绕着这个造型奇特的“冰雕”转圈,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探究。
“哇!圆圆的!像个大蛋!”
“滑溜溜的!摸起来好舒服!”
“看这里,这里凸出来,像不像胳膊?”
“这个坑……是眼睛吗?哈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评论着,非但没有像林晓担心的那样发出嘲笑,反而觉得这个与众不同的“作品”充满了趣味。一个胆大的男孩,就是最开始起哄的那个,突然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冰疙瘩那圆滚滚、相对平坦的背部。
“你要干嘛?”林晓心头一紧,生怕这孩子摔下来。
男孩没回答,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屁股坐在冰面上,然后身体微微前倾——
“哧溜——!”
光滑的冰面加上背部那恰到好处的圆润弧度,让他毫无阻碍地、顺畅地从冰疙瘩的“背”上滑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铺着碎冰的地面上!
“哇!好好玩!”男孩落地后,兴奋地手舞足蹈,小脸因为激动而更加红润。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其他孩子们瞬间沸腾了!“我也要玩!”“排队排队!”“让我先试试!”“从这边滑下来更快!”
刚才还备受冷落、让林晓尴尬得想钻地的“冰疙瘩”,瞬间成了整个空地上最受欢迎的宠儿!孩子们自动排起了小队,一个接一个地爬上那圆润的冰背,然后大笑着、尖叫着,体验着从高处滑下的快感。那光滑的表面和完美的弧度,简直就是为滑梯量身定做的!冰雕大赛的场地,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滑梯游乐场”!林晓那抽象派的“冰人”,荣升为最受欢迎的“滑梯之王”!
叮叮当当的雕刻声被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滑行的“哧溜”声取代。大人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孩子们玩得兴高采烈,脸上露出了宽容而温暖的笑容。几个年轻的霜民甚至也跃跃欲试,加入了滑行的队伍。
林晓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失败品”被孩子们当成宝贝一样爬上滑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她)嘴角抽搐着,内心疯狂吐槽:“从……从立志成为冰雕艺术家……直接降级为……滑梯制造商?这职业跨度也太大了点吧?!不过……”看着孩子们因为简单的滑梯游戏而绽放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份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尴尬和羞耻感,竟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释然。“算了算了……社死就社死吧……至少……物尽其用了?能让小家伙们这么开心,好像……也不算太亏?”
夕阳的余晖给银装素裹的部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映照在那个被孩子们玩得越发光滑的“冰滑梯”上,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霜语不知何时走到了林晓身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完成的作品——一只巴掌大小、却栩栩如生的冰雕雪鹰。鹰喙锐利,眼神犀利,双翅微张,每一片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冰的束缚,振翅飞向寒冷的苍穹。冰鹰在夕阳下流转着清冷而内敛的光泽,与她本人冷冽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看着空地上热闹非凡的景象,孩子们的笑脸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火花。她的目光扫过那个被当成滑梯的圆滚滚冰疙瘩,最后落在林晓那混合着无奈、尴尬又带着一丝欣慰的(琉璃)脸上。霜语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更像是一块坚冰被阳光短暂地吻过,留下的一丝柔和的痕迹。
她走到林晓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只精美绝伦的冰雕雪鹰不容分说地塞进了林晓手里。冰雕入手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
“你的……”霜语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些往日的寒意,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欢腾的“滑梯”,“……滑梯,很受欢迎。”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肯定:“这个,送你。”
林晓低头,看着手中这只凝聚了霜民精湛技艺与冰雪灵性的冰雕雪鹰,它冰冷、坚硬、完美,象征着力量与自由。再转头看看旁边那个被孩子们爬上滑下、表面被磨得更加光亮、在夕阳下像个憨态可掬的大灯泡的圆滚滚冰疙瘩——它笨拙、粗糙、抽象,却承载着最纯粹的欢乐。
一手握着冰冷的艺术杰作,一手(无形地)指着火热的社死滑梯。
林晓彻底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境地。
冰雕艺术家?滑梯制造商?这身份的转换……还真是来得猝不及防,却又……莫名地和谐?至少,在这个寒冷的傍晚,笑声是真实的,温暖也是真实的。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冰雕雪鹰收好,感受着掌心残留的冰凉触感,看着孩子们在“他的”滑梯上继续嬉戏,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也忍不住,悄悄地向上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