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露水未消，酷暑被晨寒抵御，丝丝凉意从朝阳散发出来。
白沙在车站口告别父女俩，她不想开长途车，所以还是把车留在家里给父女俩，自己坐高铁回去。
白沙穿着简朴白衣，戴鸭舌帽。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沉默不语。就和他当年一样。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离开家乡，时至现在，她又这般回到家乡。
白青昨天将白老师的病例发给她，看了一下，一大串她听都没听过的病，是的，是一大串病。
在她的印象中那个老头子总是中气十足，骂起人来嗓门比七八个人还要大，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能落下这么多的病根。
窗外风光霎那而过，流影般在她的眼前翻涌，他长什么样来着？白沙自问道。
身为非常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者，在白沙的记忆里他总是在外面，哪怕是回到家也是不苟言笑，不威自怒的模样。
随着几年时间的磋磨，本就刻板的脸谱早就模糊，白沙撑着脑袋靠窗小睡，算了，不想那么多吧，
轰鸣车鸣响彻天地，走出车站的白沙恍恍惚惚，这里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只能隐隐约约看出过去的影子。
白沙先是给周昊辰发消息报平安，随后拿出手机给姐姐打电话：
“喂。姐，我到车站了，你来接我吧。”
将电话挂断后，白沙打量起高铁站，比起自己那年。破碎的水泥地被整洁的瓷砖替代，淡褪颜色的朱红高墙也推翻换上丹青色，以往门前街道总是老人聚集，不仅喧闹而且烟雾缭绕，现在却整洁寂静。
这几年的变化可真是大啊，白沙感慨不已，以往破破烂烂的小车站，现在也金碧辉煌起来。
自己也算是衣锦还乡，而且变化也不小，倒也算是物非人非了。
没有等多久，赵定卓就开车停在她的面前，副驾驶的玻璃被摇下，露出白青略显憔悴的脸：“小白，上车吧。”
白沙坐到后座，担心问道：“姐，没事吧？别把自己也累垮了。”
白青挥挥手，有气无力道：“没事，就是心累。”
“那老头倔驴一样，死活不肯上医院，一问就是啊~不浪费钱，啊~活着赚死了算。”
一路上从城里到乡下，开了多久，白青就骂了多久确实是被自己爹给气的不行。
白沙一边听着，一边向被沿途事物吸引。
人总是念旧的，尤其是到曾经呆过的地方，常常会有种兴奋感，这里是我走过的路，是我玩耍过的地方，是我拥有过的曾经。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高楼大厦被低矮楼层取代，广场街道被田地所覆盖，那股熟悉感就越来越强烈。
“姐。”白沙突然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白青。
“啊，怎么了？”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你说这里？其实就翻新了一遍，差别和以前不大的。”
见白青又介绍起来，白沙闭住了嘴。她其实说的不止是这里，还有她自己。
白家大门，极具现代化的自建房，却在大门选择上，庄严枣红色，哪怕是远远看着，白沙就有些心悸。
姐姐姐夫在前面走着，白母也矗立在门前。
白沙的心脏也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捏着，越走越近，越来越紧，直到呼吸不畅。
她的脚步也渐渐慢下，远远落在后面，这里不是s市，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是她抛弃一切逃离的地方。
现在，她回来了。白沙脚步渐渐恢复，她是被请来的，而不是灰溜溜跑回来。她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底气，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不是羽翼未丰的雏鸟，而是翱翔过世界云颠的雄鹰。
白沙跟上步伐，走到家门前。
白母眼中似乎常含着泪水，近几日不论是面前病榻上的丈夫，还是眼前归巢的游子，泪如雨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硬要下田，没俩下就不行了，现在躺在屋里，你们去看看吧。”
白青已经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来形容了，自己走了几个钟啊？这就又给自己整到床上去了。
“那就去看看吧。”
腐朽老旧的木床上，随着老人咳嗽起伏而吱呀作响，严丝合缝的窗帘将阳光拒之门外，惹得屋内阴暗不已。
白沙眼见熟悉，略作思索，这不就像是梦里自己住的屋子吗？
床上的老人，在她印象中浓密乌发染上白霜，树皮般的面庞上满是斑点，加上摇曳的瘦削身影，时间在这一刻具现化在白沙眼前。
老人抬起眼，不再精明而模糊浑浊，望向白沙。
这是一个姑娘，一个面若桃红，柳眉似水，唇釉艳丽夺目，戴着鸭舌帽依旧发丝飘逸的美人。
老人没带着老花镜，却切切实实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儿子，哦不，是被自己断绝关系的儿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般模样，老人张了张嘴，手指微微抬起，却一下放下，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闭上眼睛，感慨道：“真的来了啊。”
白沙轻轻和姐姐说道：“姐，你出去吧，我和他聊聊。”
白青点点头，拉着赵定卓就走出去了。
白沙将一只小凳子放在他的床边，坐下问道：“有病，为什么不治？”
老人依然闭住眼，沙哑的声音说道：“浪费钱，活够了。”
白沙点头说道：“好。不过我不缺钱，你不愿意去医院，我就把医生和病房搬过来就好了。”
“何必呢。”
“说实话，我不在乎。你和她，就目前为止，我依然不在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和你说…”
白沙打开手机，她的屏保就是小家伙睡觉的照片，将手机放在老人面前，也不管他是否睁眼。
“我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我之所以还会回，不是因为我孩子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是一位母亲。”
老人睁开眼，先是看了看小家伙，在扭头仔细打量白沙。
和离家那年一般穿着，却不似当年模样。母亲吗？现在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或者收养的？
算了，是男是女，是丈夫是妻子，是父亲是母亲，和自己这个风烛残年，无甚关系的老头何干？
“我不想姐姐伤心，你说你活够了，可是姐姐呢？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我知道她爱你，以后她的孩子会爱你，这个理由够你活下去了吗？”
老人翻过身，将背对着白沙。不够，这个理由对他不够。
白沙说完沉默良久，两人之间不再言语。只有老人的咳嗽不断。
老人翻过身来，既然她觉得对他而言够了，算了，从她一次。
“去医院准备手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