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4.11 7:02 天台 旭 ——
（我并不知道世间有什么是确定不变的，但我只知道，只要一看到星星，我就会开始做梦……）
这是荷兰画家梵高对于星空这一意象，在书信中所提到的句子。
“……”
楼下理科实验室的电流嗡嗡低鸣，像背景噪音一样渗入清晨的空气。
我抬起头，望向那片尚未完全褪去夜色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抬手遮挡，光线透过指缝射入瞳孔。
“啊，这不是提托学长吗。怎么，又在幻想自己是梵高了？”
轻风戛然而止，身后的声音刺破了宁静，也扰乱了我的思绪。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间段，会像幽灵一样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她了。
回过头去，身着西式制服的少女正站在天台入口眺望。
天台的通风管道锈迹斑斑，衬得她一身笔挺的西式制服格外醒目，白色裙摆几乎要融入背后浅蓝的天空。
朝日仄阳……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明明当初就只是擦肩而过，也并没有过多交集。
但自那以后我们便总会以各种巧合不间断偶遇，就连我从涩谷搬家到深川后也是如此，最后甚至还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包括理科成绩也都与我大差不差。
完全无法用逻辑去解释啊……
她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反射着冷光，背对着阳光，看不太清眼镜后的神态。
“让开。”
朝日迅速逼近，语气中带着略带挑衅的熟稔。
又来……这种把人推倒再扶起的幼稚戏码，我都快背下来了。这大概是她独特的表达“朋友”存在感的方式？
我并不是很想陪她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所以……
在她作势冲来瞬间，我将肩膀向后一偏。果然，她因此失去重心，向前踉跄。
不过在她即将摔下时，我还是及时伸手扯住其衣领往回带，也算是以牙还牙吧。
……然后我就后悔了，我不仅高估了自己的臂力，还低估了地心引力。
非但没将朝日拉住，最后自己还跟着她一起摔倒在地。
碰咔——！
袖口处的金属纽扣在拉扯中迸出，划出一道短促的微光。
纽扣正中少女眼镜片，顺利成为今年所牺牲的第24枚纽扣。
“唔！”朝日没好气地闷哼一声，“别压在我身上了，请问提托学长脑子里装的是非牛顿流体吗？”
“同样的话还是用来形容你自己更好一点吧。”我支撑地面试图起身，“再说了…我有名字的好吧，姓‘新垣’，单名一个‘旭’，直接叫我的姓名就好。”
虽说状况并不是很严重，但头部钝痛仍有残留，我缓了好一阵才重新稳定身形。
至于站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用拳头还敬给对方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
在敲击脑袋后，对方竟反倒没有理我，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轻笑一声，像想起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也知道自己叫新垣旭啊！”
“哎……？”
朝日盘腿坐起，压低音量，换上极其严肃的解说腔，将双手交叉胸前。
“嗯…我想想……‘吾乃时间观测者Titor，由2036年穿越而来，逆转因果改变命运，我的名字将铭刻于时间与空间的位面点之上！’这应该是你当时的原话，对吧？提托学长？”
她刻意停顿，等待我的反应。
“…你……”
听到“时间观测者”这个字眼，我的瞳孔微微一颤，恨不得打死当初中二的自己。尽管表面上依旧强装镇定，语气中却多了一份认真。
“进行时间穿越的前提之一是‘虫洞’，但宏观尺度下稳定虫洞的‘奇异物质’理论上不可能存在……”
为什么当初的我会相信这种毫无逻辑的东西……
朝日目光扫到掉落在通风管道旁的那枚“肇事”纽扣，看来是想乘胜追击，于是捡起那枚掉落在通风管道上的纽扣，对准我的眼睛“发射”了出去。
好在，对方准度低得离谱，如此近的距离下竟只是贴着我的耳朵擦过。
那枚纽扣从天台坠落，正当我打算嘲讽她这高空抛物的行为时，视线却被滴落的细丝所吸引。
脖颈后传来细微麻痒，冰凉的水珠随即砸在手背。
(是……雨？)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像石子投入死水潭，只激起一圈微澜，旋即被更深的寒意吞没。
如同节拍器般有规律的“滴答”声与6年前的轰鸣一并在耳膜深处重演，我想起身离开天台，双腿却如灌铅般沉重，拼尽全力才艰难迈出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只是我在原地站立，视线逐渐转化为模糊电流。
眼前，警报灯闪烁、楼房倒塌……
远处，混沌的白光在旭日残影中扭曲晃动。
最后…坍缩、旋转，所有色彩，都降退为一个个梵高式的漩涡。
“我就知道——”
明明朝日仄阳近在眼前，所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毫无意义。
通风管道的寒冷，成了唯一真实的感受。
在沉重的铁锈味将我吞噬前，我，身体被人托起……
—— 7:50 医务室 ——
滴答、滴答……
“刚刚的是梦……？”
金色光斑从房门的缝隙渗透进来，如同坠落在水泥地板上的疼痛感将我惊醒，一切都从无序回归有序。
“呀，终于舍得醒了？”
这种状态下，突兀的声音反倒让思维清晰了不少，朝日并不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灿烂得晃眼的金发，和一张挂着阳光笑容的脸。
——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浅野司，也是我在这所学校的唯一朋友(朝日不算)，颜值和运动神经都好得不像话，在学校相当受欢迎。
“感觉怎么样，小垣？”浅野司凑近了点，笑容依旧灿烂，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关切，“你晕在天台了，可是我帮朝日把你带过来的哦。”
“小垣之类的幼稚称呼还是免了吧……”
“哎，但你之前可是超喜欢这个称呼的说。”
“你说的之前是指小学吗……”
浅野司停顿片刻，将手搭在后背，视线飘向窗外，整个世界都被飘散的雨丝所覆盖。
“呃，这个…好吧……”
我也望向窗外的雨，眼前貌似再次出现白光的残影。
我强压下那股锈腥味……在心中默念“这不过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所导致的默认神经网络异常罢了，完全符合逻辑，没什么好怕的。”
为缓解气氛浅野司微微俯身，目光扫过我的袖口。
“话说小旭，你还是这么…‘费纽扣’呢。我记得，在涩谷的时候你应该挺喜欢下雨的吧，说什么‘这是世界的净化仪式’。”
喂！怎么到头来只是将称呼从“小垣”改成“小旭”了啊！
“还非要冒着雨来到樱花树前，结果刚准备离开，校服却被树枝勾住，其中一颗纽扣就这么不翼而飞，你当时急的差点哭出来，还是我……”
浅野司大笑着站起身，准备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却又在咫尺之遥僵住。
笑声的尾音尚未落下，对方上下打量着我，神情中的戏谑变为担忧。
“不过…你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和以前还真是判若两人啊。”
但也就仅仅持续了那么一瞬，貌似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合时宜，浅野司尴尬地眨了眨眼，便再次恢复为了往日的状态。
“开玩笑的，感觉你啊…变得更成熟了！”
浅野司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声音也拔高几度，像是在演舞台剧…有些刻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断敲打着玻璃。
看来过几天得再去看一次心理医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