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02 天台 旭 ——
意识像投入湍流的石子，在梵高漩涡般的色块中沉浮。我看见少年冷静的反驳着对方，听见细小的雨滴从空中落下。
就在此时，朝日像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不是茫然四顾，也不是正襟危坐的“他”，而是我……？
那镜片背后的目光是一闪而过的震惊，不过很快又恢复为往日波澜不惊的状态。
朝日随手捡起通风管道上的纽扣，纽扣贴着少年的耳朵擦过，最终被“我”弹开。
也就是说，当初的那枚纽扣实际上并没有射偏……纽扣瞄准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现在的我……？
少年的目光被雨水所吸引，先是踉跄后退，但很快便又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脱力倒下。
“我就知道……6年前那起事故对他的影响还真是深入骨髓啊。”
朝日看到这一幕倒是显得极为平静，单手扶额，微微摇了摇头。
“是灵魂吗…”
似乎是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朝日向着我伸出了手。
“我记得人在死前会出现灵魂出窍的现象，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虽然很想吐槽，都这个时候她还在这一本正经的分析。
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更在乎另一件事……
为什么她能看见我？
这不应该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吗？
该不会我的病情又加重了吧？
我一时间愣在原地，试图理解现状，但所有可能性又都被自己全盘否决，就像是石子最终沉入漩涡——杳无音讯……
—— 7:21 医务室 ——
光线刺入瞳孔，夹杂着耳鸣的眩晕感袭来，整个世界如同无数种可能性的残影相互叠加，空间与时间都被扭曲模糊。
眼神试图聚焦，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虚影。
“啊！小垣，那个……关于朝日……”
等待我苏醒的依旧是浅野司，不过此刻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强撑着力竭的身体朝天台跑去。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那家伙应该只会出现在那里。
我认为还是当面问个清楚要更好一点。
身为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种超自然现象，我肯定是绝对无法相信的，但她那穿透镜面的目光又绝非劣质幻觉能够比拟的。
可…承认超自然，就等于承认我疯了……或者…世界疯了……我必须得找到一个解释，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我推开沉重的天台铁门，目光扫过平台，瞬间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日仄阳。
听到脚步的朝日缓缓回头，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已料到我的到来，只是用指尖轻推了一下眼镜框。
依旧背对着阳光，依旧看不清眼睛背后的神情。
“怎么，是来特地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的吗？”
对方清脆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戏谑，我上前一步，试探性发问:“那枚纽扣……”
“什么纽扣，是指我高空抛物吗，亦或是后来你被自己吓晕的事？”
我稍微松了口气，比起超自然现象，出现幻觉竟反倒让我更能够接受一点，但很快朝日便继续补充道。
“还是说，一个半透明、飘在半空的‘你’……”
她微微挑眉，故意环顾四周，看向了“幽灵”曾经所在的位置。
“看上去并非只是简单的灵魂出窍呢，不然的话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立马质问我，也不用再拖到第二天了。”
朝日刻意加重了“灵魂出窍”四个字，并时刻注视着我的眼神。
我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可声音却有些干涩。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排除了灵魂出窍的可能，那么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时间穿越……”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又立刻否定了这一结论，明明对方都还什么都没说，我就已经全部抖落出来了。
“不…不对，一定是你搞的鬼！某种高科技投影，还是说催眠……？”
我越来越语无伦次地寻找着“合理”解释，但音量却越来越微弱，肩膀也止不住的发抖。
“哎？我原本想说的是‘恭喜你，把这该死的精神病传染给了我’之类的。”
朝日脸上的疑惑不知是真的意料之外还是刻意为之。
“没准…还真是超能力什么的呢。”
尽管嘴上这么说，对方揣摩自己眼睛边框的速度却明显加快，语气里也少了往日的游刃有余。
我讨厌一切不符合逻辑的东西，就像是6年前那场涩谷地震，震级M7.8，根本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出现，甚至基本没有余震，且震源深度极浅，以至于几乎只有涩谷受到影响……
“不…这不可能……”
即使只从概率学角度去分析，发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处处都充斥着矛盾，仿佛只是上帝的随兴创作，到头来却要我们这些凡人去承担后果。
因此…我绝对无法容忍这种……违背物理法则的超自然现象。
“如果这世界真的存在什么造物主，如果物理法则从一开始就是‘虚假’，那人类所做的一切‘挣扎与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世界摇摇欲坠，但我还是强撑着身体，尽量维持身体平衡，至少…不能在这家伙面前出糗。
“况且就算搞清楚了又有什么用，既然连‘法则’都有可能存在‘谎言与不完美’，那到头来也只会是从一个骗局跳入另一个骗局！”
我的音调陡然拔高破裂，紧随而来的便是剧烈的呛咳，而朝日却并没有急着与我对峙，只是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头。
“唉……以你的智商，应该知道……希尔伯特与哥德尔、图灵之间的故事吧？”
“……”
希尔伯特基于公理和证明提出了一套严谨的数学体系，也可以理解为数学形式化工程，并毕生都致力于证明这套体系所具备的四大核心性质，即《希尔伯特纲领》。
但……1931年，数学家哥德尔所发表的第一、二不完备性定理分别证伪了数学的一致性与完备性。
1936年，人工智能之父图灵通过停机问题，证伪了数学的可判定性。
而希尔伯特于1943年去世，以上这些证伪过程他全都知晓，但又无能为力。
因为……这就是数学发展的“必由之路”。
“在希尔伯格后，数学并未消亡，甚至因承认其局限而蓬勃发展。”
朝日望着我，口中发出无奈的叹息，同时向我伸出手，她的目光带着挑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你所谓的‘逻辑’不过是烈日下的科赫雪花——看似无限，但其内在的‘不完美’预示着它迟早会有融化的一天，无非就是目前的融化方式有点出乎意料罢了。”
即使是数学楼阁本身也存在谎言与不完美……
(正因其虚假本质，才需要查清它是如何‘欺诈’，又有何隐藏的‘真理’……)
“毕竟——信念源于事实，也终于事实。”
(至少……她和浅野司一样，眼睛里没有怜悯……)
尽管内心相当抵触，身体却早已比思维先一步行动。我下意识接过，但朝日又迅速将手抽了回去，我也因此而摔倒在地。
“哎呀，抱歉呢提托学长，稍微手滑了一下。”
语气中充满了讥讽与不屑，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去死……”
我用尽全力喊出的这两个字，虽然在这种状态下也显得有气无力就是了。
“好了好了，看样子你也想调查自己能力背后的真相吧。”
“这不是超自然现象……”
朝日闭上眼，将手掌抵在自己额头，继续自顾自发表自己的看法：“呃…虽然跟你这种死脑筋绑在一起感觉前途一片黑暗，不过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没必要这么无语吧……)
“这样吧，我们一起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点规律什么的，或者…怎么让你那幽灵状态实体化一点？别误会，我只是想下次砸你的时候能够砸中。”
“……”
双方都陷入沉默，朝日的嘴巴在阴影里一张一合，只能通过口型判断模棱两可的话语：“……这总比让你一个人在这破事里彻底疯掉要强点儿……”
朝日很快又恢复正常，抬起头，脸上又恢复那戏谑的神情：“当然，我也不可能白打工，叫我帮忙——200日……算了，100日元一次。”
这家伙，完全就是在趁火打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