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尾声，暑气黏稠得化不开。老槐树的浓荫下，林默缩在石凳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凳边缘一块翘起的树皮。聒噪的蝉鸣像一张无形的网，裹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是唯一的清凉剂——他的青梅竹马，苏晓。
“默默，你猜猜看！”苏晓晃着刚从小卖部买来的橘子汽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洇湿了她鹅黄色的裙摆一小块。她丝毫不在意，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碎钻的溪流。“张老师偷偷告诉我，我压线过了！一中！我们又能一起上学啦！”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熟悉的、带着微醺暖意的气泡感填满。他早知道苏晓填报了和他同一所重点高中——市一中。以她的成绩，本可以冲刺更好的省重点，但她笑着说过“老地方熟悉，自在”。林默当时只是“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此刻，尘埃落定。
他抬起头，目光撞进苏晓盈满笑意的眼底，像被阳光烫了一下，又迅速垂落，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嗯，恭喜。”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由衷的喜悦。他不太会表达，但苏晓总能懂。
“同喜同喜！”苏晓毫不见外地用冰凉的汽水瓶碰了碰林默的手肘，激得他微微一颤。“以后又能一起上下学啦！高中部食堂听说糖醋排骨一绝，周末我们可以去试试？还有图书馆，听说超大……”她絮絮叨叨地描绘着即将展开的高中画卷，声音清脆跳跃，轻易就驱散了林默心头那点对陌生环境的惶惑。
林默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简短地应一声“好”或者“嗯”。他喜欢这种模式：苏晓负责输出热情和话语，他负责接收和消化。不必绞尽脑汁找话题，也不必担心冷场，有苏晓在，空气总是流动的、温暖的。他珍惜这份无需刻意维持的舒适感，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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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阳光褪去了盛夏的暴烈，变得澄澈金黄。市一中的校门口人头攒动，喧闹声浪几乎要将大门上鎏金的校名淹没。新生们带着兴奋、好奇或一丝不安，在家长的陪伴下涌入校园。
林默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紧攥着录取通知书，像一叶孤舟被裹挟在湍急的人流里。他本能地贴着墙根走，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快速扫过指示牌，只想尽快找到高一（3）班的报名点。空气里混杂着新书本的油墨味、汗味和各种陌生的气息，让他有些微的窒息感。
“默默——！林默——！”
清亮熟悉的声音，像一道穿破云层的阳光，精准地穿透嘈杂，落在他耳中。
林默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梧桐树下，苏晓正跳着脚朝他用力挥手。她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崭新的蓝白校服，背着同款书包，整个人清爽得像初秋早晨的露珠。她身边围着几个同样穿着校服、面生的同学，有男有女，她正自如地和他们说笑着，显然已经迅速打成了一片。
看到林默，苏晓立刻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穿过人群跑了过来，带起一阵微甜的风。
“我就知道能在这儿堵到你！”苏晓在他面前站定，气息微喘，脸颊红扑扑的，笑容灿烂得晃眼。“路线摸清了吗？我们班在致远楼二楼最东边！走吧，一起过去？”她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拉他，但看到林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手便顺势指向了教学楼的方向。
“嗯，好。”林默点点头，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了一些。苏晓的存在，像在汹涌人潮中为他圈出了一小片安全区。他不需要费力融入她周围那些新面孔，只需要安静地跟在她身侧。
苏晓边走边向他介绍：“刚才那几个是我们班同学，人都挺好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叫陈宇，好像篮球打得不错；戴眼镜的女生叫李薇，说话挺有意思……”她语速轻快，信息量却不小。林默默默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暂时不需要记住所有人，有苏晓这个“社交枢纽”在，他只需要被动接收信息就好。这种“有话就能搭，没话不乱接”的跟随状态，让他感到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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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楼二楼，高一（3）班的教室门敞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崭新的桌椅排列整齐，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新鲜油漆的气息。巨大的玻璃窗透进明亮的阳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后墙的黑板还空着，前墙则挂着崭新的投影幕布。教室后方堆着成摞未拆封的新书。
林默和苏晓一前一后走进教室。苏晓像自带聚光灯，一进门就吸引了部分目光。她落落大方地扫视了一圈，找到两个并排的空位——在教室中间靠后一点的位置。
“默默，这边！”苏晓小声招呼，率先走了过去。
林默跟在后面，能感觉到一些视线短暂地掠过自己。他微微低下头，快步走到苏晓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他听来格外清晰。他迅速将书包塞进桌肚，拿出笔袋放在桌面，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寻求秩序的安静。
苏晓已经和前排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搭上了话：“同学你好，我叫苏晓，他叫林默。你也是三班的吧？”她的笑容亲切自然，毫无攻击性，像一阵和煦的春风。
前排女生立刻回以微笑：“嗯嗯！我叫王璐。你们以前是一个初中的吗？”
“我们呀，是打穿开裆裤就认识的！”苏晓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林默，语气熟稔又带着点调侃。
林默感受到王璐投来的好奇目光，耳根微微发热。他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落在自己干净的书桌面上，没有加入谈话，但也没有完全屏蔽。他能听到苏晓和王璐轻松地聊着暑假、喜欢的明星之类的话题，苏晓的声音如同背景音里稳定的和弦，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在喧闹的新环境中找到一丝锚点。
他喜欢苏晓这种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特质，它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隔开了他对外界可能存在的“社交要求”的直接冲击。他不需要刻意去融入那些快速形成的小圈子，因为苏晓会自然地成为连接点。他可以待在这个由她营造的舒适半径内，享受一种“有人陪伴的独处”——身边有熟悉的热源，却不必时时刻刻燃烧自己去回应。
教室里人声渐渐鼎沸，充满了青春特有的躁动与新鲜感。林默安静地坐着，目光偶尔掠过身边神采飞扬、正和新朋友聊得开心的苏晓，又迅速移开，望向窗外葱郁的树冠。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新的高中生活开始了。在这个陌生的、喧嚣的“热带雨林”里，有苏晓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或许能找到一条安静穿行其间的路。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