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如同赦令，林默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教室。白天的喧嚣和雷浩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回到高一（3）班的男生宿舍——306室，熟悉的洗衣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宿舍里，王凯正眉飞色舞地向另外两个室友李想和赵峰复述着下午林荫道上的“壮举”。
“…你们是没看见！雷浩那脸，当时就绿了！手都伸到苏晓肩膀那儿了，林默‘噌’一下就挡前面了！跟堵墙似的！”王凯夸张地比划着，唾沫横飞，“那气势，虽然没说话，就仨字儿‘别碰她’，声音不大，但贼有劲儿！雷浩当时就懵了！”
李想刚从水房回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听得目瞪口呆：“我靠！真的假的？林默？下午那会儿我打球去了没看见！林默你真敢啊？那可是雷浩！”他看向坐在自己床沿、正低头默默整理书包的林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佩。
连平时比较沉稳、戴着眼镜的赵峰也推了推镜框，看着林默，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确实没想到。林默，你今天…很爷们儿。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雷浩那人，睚眦必报，你当众让他那么难堪，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最近小心点。”
林默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室友们的赞扬像细小的针，扎在他被恐惧填满的心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又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白天行为的后果。他并不觉得自己勇敢，那更像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本能爆发，事后留下的只有后怕和更深的惶恐。
“怕他个球！”王凯拍了一下桌子，颇有几分豪气，“咱们306的兄弟，还能看着他欺负人？林默，以后上下学哥几个陪你一起走！雷浩再敢来，咱们一起上！”
“就是！太欺负人了！”李想也附和道。
林默心里涌起一阵感激，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雷浩的势力，不是他们几个高一新生能正面抗衡的。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室友的好意，低声说：“…谢谢。我…没事。”他只想尽快洗漱，缩进被子里，用黑暗隔绝一切。
宿舍很快熄灯了。黑暗中，室友们还在小声议论着白天的风波和对未来的担忧，声音渐渐低下去，被均匀的呼吸声取代。林默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雷浩那句“这事儿没完”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钥匙粗暴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开门！查寝！”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但这声音明显不是宿管老师。
宿舍里的人都被惊醒了。王凯反应最快，警惕地问：“谁啊？”
门“砰”一声被大力推开，走廊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雷浩！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壮实的跟班，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宿舍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默，出来。”雷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林默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最恐惧的时刻，还是来了。
“雷浩，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宿舍！”王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试图阻拦。
“没你事，闭嘴！”雷浩身后一个跟班立刻上前一步，恶狠狠地指着王凯，“老实待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另一个跟班则直接堵在了宿舍门口，像门神一样，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宿舍里的其他人，警告意味十足。
赵峰和李想也坐了起来，脸色发白，想说什么，但在对方绝对的人数和气势压制下，一时竟不敢动弹。他们被堵在了宿舍里，有心无力。
雷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坐在床边、脸色惨白的林默：“聋了？叫你出来！还是你想让哥几个‘请’你？”
林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想到了苏晓担忧的眼神，想到了室友们刚才的鼓励，也想到了雷浩白天的威胁。他不能连累室友。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凉刺骨，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他慢慢站起身，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默默！”王凯焦急地喊了一声，想冲过来，却被门口的跟班粗暴地推了回去。
林默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门口。在经过雷浩身边时，他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烟味和一种暴戾的气息。
“算你识相。”雷浩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像押解犯人一样，夹着林默，将他推出了306宿舍，顺手“砰”地一声带上了门，隔绝了里面室友们焦急又无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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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灌进走廊，林默被粗暴地推搡着上了楼梯。天台的门被雷浩一脚踹开，发出刺耳的声响。空旷的天台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作为背景，风声呼啸，更显得此地荒凉而危险。
“跪下！”刚上天台，雷浩猛地回身，一脚狠狠踹在林默的腿弯！
林默猝不及防，剧痛传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膝盖和手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妈的！敢让老子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雷浩的怒火彻底爆发，他揪住林默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又狠狠掼在地上！紧接着，拳脚如同密集的冰雹般落下！
林默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死死护住头和脸。坚硬的鞋尖踹在肋骨、后背、手臂上，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喉咙深处溢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每一次重击都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水泥地的冰冷透过薄薄的校服渗入骨髓，混合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
“哑巴了？白天不是挺能吗？说话啊！”雷浩一边踹一边咆哮，发泄着被当众羞辱的怒火。他的跟班也在一旁冷笑着，时不时补上一脚。
林默的意识在剧痛和恐惧中漂浮。他感觉不到具体的疼痛了，只有一片麻木的钝感和刺骨的寒冷。脑海中只剩下苏晓阳光般的笑容，还有她下午扶着自己时手臂传来的温度。这个画面成了他唯一的支撑点，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也绝不让自己发出求饶的惨叫。他不能在他们面前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暴行终于停止。雷浩喘着粗气，看着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的林默，眼神里除了暴怒，竟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这小子，骨头比他想象的要硬。
他蹲下身，用力拍了拍林默红肿的脸颊，声音阴冷：“今天只是个开始，林默。以后在学校里，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再敢在苏晓面前晃，或者让老子不痛快一次……”他凑近林默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威胁，“我保证，会让你后悔生出来。听懂了吗？”
林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雷浩站起身，嫌恶地踢了踢林默瘫软的身体：“装死？行，你他妈给我记住今天！”
临走前，雷浩的一个跟班发现了林默掉落在旁边的手机。他捡起来，看了看，嗤笑一声，递给雷浩。
雷浩瞥了一眼，随手狠狠砸向旁边的水泥护栏！
“啪嚓！”
屏幕瞬间碎裂，零件飞溅。
“下次再找你，别让老子等太久。”雷浩最后丢下一句，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天台铁门关闭的沉重回响。
空旷的天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蜷缩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林默。剧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碎裂的手机屏幕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而嘲讽的光。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城市上空灰蒙蒙的夜空，没有星星。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冰凉地淌进鬓角。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巨大的屈辱、恐惧，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他摸出裤袋里那枚随身携带的、有些磨损的旧钥匙扣——那是小时候苏晓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冷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触感。他蜷缩得更紧了些，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他需要积攒一点力气，才能爬起来，才能走下这冰冷的天台，才能面对那扇紧闭的宿舍门，以及门后室友们必然的追问和担忧。
夜风呜咽，像是在为他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