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裸露皮肤上的每一处伤口。林默蜷缩在天台粗糙的水泥地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闷钝的剧痛，仿佛有生锈的刀片在里面搅动。脸颊紧贴着地面，尘土混合着血污的咸腥味钻进鼻腔。
屈辱。
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比雷浩落下的每一脚都更痛彻心扉。他闭上眼，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闪回：雷浩那只伸向苏晓的手，轻佻而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自己那笨拙却拼尽全力的阻挡；周围那些惊愕、同情甚至带着点看戏意味的目光……然后是宿舍里，王凯他们带着敬佩的惊叹——“林默，你今天很爷们儿！”
“爷们儿？”一个尖锐的、充满自嘲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嘶吼。他现在这副样子，像条被踩进泥里的虫子，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他以为的“勇敢”，在绝对的力量和恶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引来了更残酷的报复。他保护了什么？他谁也没保护住！连自己都像破布一样被随意丢在这里。
不甘心。
这股情绪像野火一样，在屈辱和恐惧的灰烬里猛地窜起，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凭什么？
凭什么雷浩这种人可以肆意妄为，视规则如无物？凭什么他就能用拳头和威胁让所有人噤若寒蝉？凭什么他想要靠近谁、骚扰谁，就能像挑选货物一样肆无忌惮？凭什么……他林默，只是想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只是想保护自己珍视的人不受伤害，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微弱的刺痛来对抗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楚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白天挡在苏晓身前那一刻，血液奔涌、心脏狂跳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燃烧的生命力。可这短暂的“燃烧”之后，留下的却是如此冰冷的灰烬和遍体鳞伤。
他恨雷浩。恨他仗势欺人的嘴脸，恨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恨他砸碎手机时那轻蔑的眼神，恨他每一个充满威胁的字眼。这股恨意如此清晰、如此炽热，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恐惧，烧得他眼眶发烫。
但他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身体的孱弱，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受。恨自己内心的怯懦，在天台上被拳脚相加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几乎想要蜷缩成一粒尘埃消失。恨自己连一声像样的怒吼都发不出，只能用沉默的承受来维护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他看到了苏晓下午扶着他时，眼中那不同以往的、带着震动和依赖的光。那光芒让他心头发烫，也让他此刻痛不欲生。他辜负了那道光。他没能成为她期待的“骑士”，反而成了需要被扶着的伤兵。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苏晓看到他此刻的样子……那担忧和心疼的眼神，会比雷浩的拳头更让他难以承受。
钥匙扣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着掌心，那是苏晓给他的，承载着太多阳光和蝉鸣的回忆。过去那个沉默但安稳的世界，被雷浩的阴影彻底撕裂了。躲起来？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缩进壳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那股燃烧的不甘狠狠碾碎。
不。他做不到。
躲藏意味着永远的屈服，意味着雷浩的威胁会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悬在头顶，意味着他连站在苏晓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又拿什么去保护珍视的人？
“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 下午那个模糊的念头，在此刻被痛楚和屈辱淬炼得无比清晰。
他不要永远跪着。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不甘。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撑起剧痛的身体。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他没有停下，挣扎着，颤抖着，终于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膝盖在打颤，后背的疼痛让他佝偻着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污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他低头，看着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彻底死寂的手机残骸。那不仅仅是一部通讯工具，更像是他过去那个安静、怯懦、以为只要躲着就能平安度日的旧壳，被雷浩狠狠踩碎了。
也好。
他不再看那碎片，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向天台出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叫嚣着要倒下，但心底那股不甘的火焰，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前行。
回到宿舍门口时，里面的灯光从门缝下透出。他能想象里面室友们焦急等待的样子。他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和脸上可能残留的泪痕。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那会让他最后一点尊严也无处安放。
他推开门。
“默默！”几乎是同时，王凯、李想、赵峰都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急切。
“你怎么样？”
“他们打你了？”
“伤哪儿了？”
关切的话语像潮水般涌来。林默低着头，避开他们探询的目光，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隔绝一切的冰冷：“…没事。” 他推开王凯试图搀扶的手，动作不大，却异常坚决。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能感觉到三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充满了不解和担忧。但他此刻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他甚至不需要解释。他只想把自己关起来，关进一个只有自己和那份不甘的空间里，去舔舐伤口，去消化屈辱，去积蓄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
他爬上床，放下蚊帐，动作迟缓却不容打扰。薄薄的帐子落下，隔绝了灯光，也隔绝了外界。他把自己蜷缩在黑暗里，背对着外面，像一堵沉默的、拒绝一切靠近的墙。
宿舍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王凯他们面面相觑，看着那顶微微晃动的蚊帐，看着里面那个模糊蜷缩的背影，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熄灭了顶灯。
黑暗中，林默睁着眼睛。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但更清晰的，是心脏深处那份被屈辱和恨意点燃的、滚烫的不甘。它像一颗埋进冻土的种子，在黑暗和疼痛中，悄然酝酿着破土的力量。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沉默躲避的林默。他心里的某些东西，在天台的冰冷和拳脚下，彻底碎裂了，又被那股不甘的火焰，熔炼成了新的、带着棱角和刺的形状。
夜还很长，疼痛在蔓延，但那份不甘，成了黑暗中唯一燃烧的光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