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玛利亚再次踏入了赫莱尔家老宅的大门。
这里和她印象中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唯独和记忆中比起来变得有些死气沉沉,庭院里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花园里的花到是依旧长势不错,却跟庭院一般乱七八糟,曾经被精心照料的各种花卉如今错乱了边界,野蛮生长,不过说是完全无人打理似乎也不太准确,其实还是依稀能看出一些修剪的痕迹,只可惜那只拿着剪刀的手看上去不怎么稳当。
“我曾试图,好好打理它们。”
赫莱尔解释着说道:“我效仿着布鲁斯那样,按时浇水,还有修整什么的,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所以最后变成了这样。”
看着空空荡荡的庭院,赫莱尔微微整理了一下措辞。
“我赶走,应该说辞退了所有的呃,仆人,总之现在就我一个人居住。”
她有意回避着这其中的缘由,只是快速的穿过庭院将玛利亚带进屋子里。
“房间我还是有好好打扫,总之看上去应该也没这么糟糕。”
“噢…”
玛利亚并没有说什么,她并不关心这间屋子怎么样,但是赫莱尔所表现出来的状态让她有些隐隐不安。
“你还好吗?”
玛利亚终于忍不住捉住赫莱尔的手,关切的问道。
赫莱尔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面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惶恐的感觉来,悄无声息的将手从玛利亚的手心抽走,背过身去。
“当然。”赫莱尔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好。”
“可…”玛利亚有些迟疑,却被赫莱尔立刻打断。
“看看这儿,玛利亚。”
赫莱尔打断玛利亚的话,一边笑着一边花儿似的转了个圈儿:“现在的我,再没有了任何的束缚,所有人,不,没有人再能够对我指手画脚!”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玛利亚定定的看着赫莱尔,从赫莱尔的笑容中,她再也没有办法感受到曾经被照耀的温暖,眼前的女孩子,似乎再也没有半点那璀璨的光辉,或许她仍旧是光,只是失却了温度。
面对着玛利亚的目光,赫莱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低下头,再一次红了眼眶。
“当然……”
她轻声说道,却仿佛比方才还要更加坚决。
可紧接着,赫莱尔又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不,不,我是说,我想说,不,我是说……当然。”
“当然……”
“当然不,我只是……”
“我只是……”
“我很想你,玛利亚。”
伴随着一声叹息,赫莱尔重新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而后又像是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玛利亚似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当我,当我将他们一个个全都赶走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能够出现在我的身边,又或者,如果在那个夜晚……不,对不起玛利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赫莱尔吸了吸鼻子,隐隐有些哭腔,扶住自己的额头说道:“我只是忍不住会想起你,会希望你能够出现。”
“老天啊,谁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可是我就是会忍不住的,回忆起来,玛利亚,我的玛利亚,她会在哪里呢?我想我需要她,可她会需要我吗?”
“我总是想,要是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总是这么想,可你始终没有出现。”
赫莱尔叹了口气,语气中并无任何的责怪之意,却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之感,从赫莱尔这般的少女口中发出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我……”
玛利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赫莱尔,四年的时间过去,眼前的少女显然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熟稔的模样,这让她有些局促,其实还是熟悉的,但在那些熟悉的旧日暖阳之前,还包裹着一层坚硬的、陌生的茧壳,将那份记忆中的暖意整个包裹在里面,仿佛这样就能渡过一整个令太阳都失却光芒的严冬。
“可你还是出现了,像梦一样。”
“很高兴我还能再见到你。”
赫莱尔露出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的笑容:“虽然说你明天就要离开,不过至少今天,今晚留下来吧,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玛利亚点点头,万千思绪都被堵在了嘴边,最终只干巴巴的应了一句:“那就,麻烦你了。”
“我很乐意。”
赫莱尔浅浅的笑了笑,主动挽住了玛利亚的胳膊,一如从前。
玛利亚有些恍惚,因肢体相交时所传递过来的温暖感触是如此真实,像是在刹那间穿越了时空之隙,窥见了那早已不会重现的旧日之景。
不不不。
玛利亚下意识的摆了摆头。什么旧日之景?什么过去光阴?她逃离这座城市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逃离过去么?
可尽管心中这样坚定着,玛利亚还是由着赫莱尔挽住自己,朝宅邸深处走去。
——
对于这座陌生的宅邸,玛利亚心中是有些惶恐的,因为亚巴顿爵士的风评在索多玛并不算好,甚至有关于这位爵士暗地里研究黑暗邪术的传闻,更有甚者,说他本人与恶魔做了交易,献祭了自己的亲族以此换取他们家族在此地的永久统治之类。
对于一个绵延了数百年,血亲却稀疏到能够一手数清的族裔来说,此类捕风捉影的言论倒也不能说全是空穴来风——至少在前几代的时候,爵士这一族还算是人丁兴旺。
若是以此推论,倘若真有什么邪术恶魔,其实也不该算在亚巴顿爵士的头上,毕竟家族成员的离奇死亡与日渐稀疏并非是发生在他这一代的事情。
但身为一城之主的亚巴顿爵士却并未展现出身为一名城主应有的气度与责任,再加上早年间的种种劣迹,使得这些原本捕风捉影的坊间传闻听起来竟也有了些可信度。
总而言之,到了亚巴顿这一代,曾经偌大的家族里就只剩下了亚巴顿和他弟弟卡欧斯,以及亚巴顿的独女赫莱尔。
“怎么了?”
赫莱尔拽着玛利亚的手臂,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局促不安。
“从这边过去就到我的房间了,不用管他们,我们玩我们的。”
赫莱尔说道,拉着女孩儿的手朝房间跑去。
——
“尝尝吧,我自己的手艺,虽然算不上好,但总归也还是能说得过去。”
赫莱尔将晚餐端到玛利亚面前,打趣道。
“毕竟我连蒂亚都赶走了,所以也只能自己做饭了,开始的时候总是弄得一团糟,还是去买来比较方便,但是后来就逐渐熟练起来了。”
“那时候我才觉得,其实做饭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闲暇无事的时候为自己做些甜点也算是一种乐趣,噢,对了,你想吃吗?”
“什么?”
玛利亚回过神来,她刚刚看着这份晚餐失神。
“甜点,吃过晚饭之后我可以做一些,或许……你也可以帮我?”赫莱尔邀请道。玛利亚自然是自小便会做饭的,对于她来说,做饭就像是吃饭一般顺其自然。
“好啊。”
玛利亚点点头,将注意力又放回晚餐上:“真不敢相信……我是说,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亲自做这些。”
“怎么说呢,我以前也从未想过。”
赫莱尔原本应该在玛利亚的对面坐下,那个曾经象征着“一家之主”的座位,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是选择坐到了玛利亚的身边,和她聊天打趣。
“这里之前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然后,我就将那些仆从们全都辞退了。”赫莱尔漫不经心的说道:“于是那些人便都说我发了疯,即便我后来想要再招些人也无济于事了,因此我干脆一个人都不叫了,什么事都自己动手,这样也挺好的。”
说着,赫莱尔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尴尬的笑笑:“不过庭院那个模样的确容易惹人耻笑?好在这里平日里也没人来,乱些就乱些吧。”
“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玛利亚听着赫莱尔散漫的语气,心中却感觉有些心疼,她记忆中那个有些娇气的小姑娘,真的就这样挨过了独自一人的孤独?
“是啊,我一个人,原本我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玩伴嘛。”赫莱尔点头回答道:“我以前还想着,等哪天将你彻底接到这边来陪我呢,或者我俩能搬出去,不管怎么样应该都能比住在这里要舒坦吧。”
“其实……”
“其实我也这样想过。”
玛利亚放下手中的餐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其实我也有过想要找你,想要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可是……”
玛利亚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因此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无意义的托词,又担心不说出来,怕是会惹得赫莱尔更加不快。
她坚信只要沟通得当,两人之间的矛盾全然能够化解,可此时此刻,她只是空张了张口,却全然想不到应该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玛利亚。”
赫莱尔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回答说:“这是我的城市,我怎么能擅离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