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三点时刻,白牧沐带着如同赴刑场般的心情,准时出现在欣恒中学学校后门。
他穿着他那套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新手机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龙沁语的车早已经等在那里。
她摇下车窗,露出那张精致的面容。
“上车。”
她言简意赅的对白牧沐说道。
白牧沐向车边走去,伸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冷香。
龙沁语没有看他,只是对司机说,
“去市里的图书馆。”
车子平稳启动。
龙沁语这才侧过头,目光落在白牧沐怀里的小包上,
“手机呢?”
白牧沐身体一僵,缓慢地从包里拿出那个崭新的手机盒。
“装上卡,开机。”
龙沁语对白牧沐说道。
白牧沐默默地拆开包装,拿出那部纯黑色的手机,触感冰凉光滑,像一块黑色的玉石。
他拿出自己旧手机里的SIM卡,装了进去。
他长按开机键,手机里的画面迅速亮起,流畅而迅速。
龙沁语看着他笨拙地操作着新手机界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按了几下。
白牧沐的新手机立刻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
【新联系人:L】。
“这是我的号码。”
龙沁语收起手机,
“存好。以后有事,用这个联系我。”
白牧沐看着屏幕上那个冷冰冰的字母“L”,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保存键。
“存。”
龙沁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白牧沐指尖一颤,按下了保存。
车子很快到达市里的图书馆。
龙沁语带着白牧沐走进一个包间的自习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现在,”
龙沁语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调出一份文档,
“把你记得的,关于你被收养的家庭,还有你离开后的经历,详细写下来。包括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她将平板推到白牧沐面前。
白牧沐看着屏幕上空白的文档,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眩晕。
这是要他亲手写下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这比口头讲述更让他感到难堪。
“我……我不太会用这个……”
他试图挣扎,用一个看上去比客观的理由。
“学。”
龙沁语只回了他一个字,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或者,你想让我用别的方式帮你回忆?”
白牧沐打了个寒颤。
他认命地伸出手指,僵硬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回忆如同钝刀在他的身上割肉,每一个字都打得无比艰难。
福利院的孤独,被收养时短暂的希望,如履薄冰的日子,白雅母亲冷漠的眼神,白雅过分的“亲近”带来的困扰,以及最终出门的狼狈……
他尽量用最平铺直叙的语言,避免任何情绪化的描述,但指尖的颤抖却无法控制。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龙沁语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只是偶尔抬眼看看他苍白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不知写了多久,白牧沐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图书馆的冷气似乎开得太足了,这让他感到一阵阵发冷。
他强撑着自己写完最后一段关于离开白家后独自生活的简述,手指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
“写完了?”
龙沁语的声音传来。
白牧沐虚弱地点点头,将平板推还给她。
龙沁语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他刚写下的内容。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的看着某人的一生经历。
看完后,她合上平板,看向白牧沐,
“你的右眼,是在福利院受伤的?”
白牧沐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他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右眼的位置,那里一片空洞的黑暗。
“……嗯。小时候……不小心摔的。”
他低声回答龙沁语,不愿再多提。
“不小心?”
龙沁语的眼睛眯起来,盯着白牧沐
“什么样的不小心会导致永久性失明?”
白牧沐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段痛苦的记忆再次被勾起。
他默默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就是……摔倒了……撞到了……没什么特别的。”
龙沁语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低垂的秀发和颤抖的肩膀里看出更多信息。
最终,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对白牧沐说,
“走吧。”
走出图书馆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冷风一吹,白牧沐只觉得那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感觉自己头好沉,像灌了铅一样。
龙沁语的车停在路边,司机撑伞跑过来接她。
她看了一眼旁边站在雨里的白色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体微微发抖,龙沁语眉头微蹙,
“上车。”
白牧沐几乎是凭着本能爬上了车。
一坐进温暖的车厢,强撑的力气瞬间消失,他瘫软在座椅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送他回去。”
龙沁语对司机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车子在雨幕中行驶,白牧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一阵阵发冷,头却烫得厉害。
他蜷缩在角落里,牙齿因为寒冷而轻轻打颤。
龙沁语坐在旁边,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雨景上,似乎对身边人的异样毫无所觉。
直到车子在白牧沐的出租屋楼下停稳,司机低声提醒,
“小姐,到了。”
直到这时,龙沁语才转过头,看向白牧沐。
他依旧蜷缩着,闭着眼,呼吸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白牧沐?”
龙沁语叫了他一声。
白牧沐没有反应。
龙沁语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指尖微微一缩。
“发烧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波动。
她想起那份体检报告上的“重度营养不良”、“免疫机能低下”。
“小姐,要送他去医院吗?”
司机问道。
龙沁语沉默了几秒,看着白牧沐烧得通红的脸,痛苦蹙起的眉头,又看了一眼车窗外老旧破败的筒子楼。
“不用。先送他上去。”
司机应声下车,撑开伞,拉开后车门,小心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白牧沐扶了出来。
龙沁语也下了车,跟在后面。
三人走进昏暗潮湿的楼道。
司机扶着白牧沐,龙沁语拿出白牧沐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房间里依旧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龙沁语环顾了一下这个狭小简陋的空间,眉头蹙得更紧。
司机将白牧沐扶到床边躺下。
“去找点退烧药和水来。”
龙沁语对司机吩咐道。
司机很快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板所剩无几的退烧药和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倒了点凉开水。
龙沁语接过药和水,走到床边。
白牧沐烧得迷迷糊糊,嘴唇干裂。
她伸手扶起他的头,动作算不上温柔,她将药片塞进他嘴里,然后喂他喝水。
白牧沐本能地吞咽着,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但随即又被更猛烈的眩晕和灼热淹没。
“冷……”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蜷缩得更紧。
龙沁语看着他这副脆弱不堪的样子,眼神复杂。
她拉过那床单薄的被子,胡乱地盖在他身上,然后,她站起身,对司机说,
“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打个电话。”
她走到窗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
“钱医生吗?是我,龙沁语。”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有件事需要你。我这里有个病人,男性,17岁,高烧,昏迷。既往有重度营养不良病史,免疫低下。对,地址我稍后发给你,你尽快过来一趟,带上必要的设备和药物。……嗯,情况比较特殊,需要保密,麻烦了。”
挂断电话,龙沁语将地址发了过去。
片刻后,她转身,看着床上烧得人事不省的白牧沐,昏黄的灯光下,他脆弱得像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
她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尖再次触碰他滚烫的额头,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麻烦。”
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是厌烦还是别的什么。
但她的身影却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
窗外的雨声淅沥,房间里只剩下白牧沐粗重而滚烫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