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钟滴答作响，祁悠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合上了面前的习题册。已经晚上十一点，她却还能听见隔壁父母备课的翻书声。
书架上的书排列整齐得过分，从《论语》到《西方哲学史》，从《初高中物理全解》到《高考提分攻略》，每一本都被细心贴上了书皮，按照高矮顺序站立着。这是祁父的习惯，现在也是她的习惯。
祁悠的父亲任市重点高中的物理教师，母亲是贵族学校的语文教师。
力求完美，不能三心二意。这是父母从小对她的要求。
祁悠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小区游乐场。秋千静止在那里，滑梯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小时候的她很渴望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玩闹，但母亲总是轻轻摇头：“悠悠，我们有更重要的功课要做。”
这十六年来，她没有违背过父母的意愿。成绩单上的是优异的评分，言行举止也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模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被命名为“悠”的女孩，却是从未体会过真正的悠然。
“又发呆了？”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
祁悠吓了一跳，手中的圆珠笔掉在地上。这并不是第一次，最近几个月，她总觉得脑海里有着另一个声音，尤其是在疲惫的时候。
“别疑神疑鬼的，胆子真小。”那声音捎带着一丝调侃。
祁悠摇摇头，试图把这个声音赶出脑海。她弯腰捡起笔，决定继续做一套试题来分散注意力。
“真是闲不下来啊。”脑海里的声音嘟囔着，渐渐安静下来。
祁悠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
高中的第一天，祁悠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时，其他三个女孩已经到了。她们正叽叽喳喳地交换着暑假趣事，看到祁悠进来，瞬间安静下来。
“你好，我是萧晓。”“陈萍。”
祁悠微微点头：“祁悠。”她言简意赅，然后就开始整理起自己的床铺和书桌，把书本按照高矮排列整齐，文具摆放得很讲究，却是古板。
“诶，你的东西好整齐啊。”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祁悠抬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对她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我叫岑可，我们是一个班的哦，刚才在教室看到你了。”
祁悠只是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初中三年住宿经验让她早已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但岑可似乎不以为意，仍然站在旁边看她整理东西。
“你好像很擅长这个啊，”岑可说，“我妈妈帮我收拾的，但我猜今晚就会乱糟糟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住校，还有点紧张呢。”
祁悠停下手中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说：“习惯就好了。”
“你去食堂吗？我听说这学校的饭菜还不错。”岑可眼睛亮晶晶地问。
祁悠本想拒绝，她原本计划整理完东西后就去预习一下课程。但就在这时，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去吧，我都饿了，哪有第一天入学就这么上劲的，放松一下。”
祁悠愣了一下，随后脱口而出：“好。”
这话一出口，却是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但她更惊讶的是，当她与岑可并肩走向食堂时，内心竟然涌起一丝雀跃。
接下来的几周，祁悠发现自己的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或者说，不受她原本那个安静、内向的自己控制。
岑可似乎认定了她是朋友，无论去哪都会叫上她。而祁悠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拒绝，尤其是当脑海里的声音大声表达渴望时。
“她今天带了自己做的饼干，你不去尝尝吗？”
“外面下雨了，她说可以和你共撑一把伞，还不快去？”
“今天体育课自由活动，她邀叫一起打羽毛球，你也不好不答应吧？”
那个声音总是能找到理由让祁悠靠近岑可。更奇怪的是，祁悠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与岑可相处的时刻了。在岑可身边，她感觉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也不像是自己了。这个她更容易放松，更敢于表达，甚至偶尔会开玩笑。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变了？”一天晚上，祁悠躺在床上，脑海里的声音突然这么问她。
祁悠没有回答，但她已经察觉到了。她确实变了，或者说，有一部分的她正在苏醒。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那声音继续说：“你以前太闷了，就像块木头，现在多有趣。人怎么能没有乐趣呢，那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但那并不是我。”祁悠终于在心里回应道。
“怎么就不是你了？难道我不是你吗？”声音带着笑意，“傻瓜，你就承认吧，你喜欢这样，喜欢和她做朋友。”
“你是...”
祁悠没有把话说完，陷入沉默。是的，她是喜欢的。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有朋友，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好才接近她，第一次是有人真心觉得和她在一起很有趣。
但同时，她更感到害怕。这种被分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两个自己在脑海里对话：一个谨慎、保守、会遵循父母的教诲；另一个则活泼、大胆、还总是去出主意。
“我们起个名字吧，”一天晚上，脑海里的声音提议道，“总不能一直叫‘你’吧？我也不想被你‘喂喂喂’的叫。”
祁悠正在做试题，笔尖因轻颤的手在纸上划出来一道长痕。
“什么？”
“给我起个名字啊”那声音理直气壮地说，“既然我是你的一部分，但你又不认我，那总得有个称呼吧？”
祁悠放下笔，突然感到一阵恐慌。给这个声音起名字？那是不是意味着承认它的独立存在了？
她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关于人格分裂的资料，心跳都加快了。
“别想那些无聊的了，傻瓜。”声音似乎能够看穿她的所有小心思，“我就是你，只是比你敢说敢做而已，你还害怕我害你不成？就叫我‘小悠’怎么样？简单好记。”
祁悠没有回应，但在她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从此，她开始在心里默默称那个声音为“小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