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格勒是少见的内陆要塞城市,处在征服新大陆的最前沿,它需要的骑士比任何一座要塞城市都多。城市的中心有两座宫殿专门用来装骑士——荣光宫和辉煌宫,两座宫殿组成一个夹角,把伯爵宫除了正面以外的三面围住,从上方看是一个洁白的箭头,指向广袤的大陆腹地。
卡兰嘉本以为荣光宫会有一个礼堂,她将在两排骑士的众目睽睽之下,由站得比她高两个台阶的骑士完成晋升。但是她和乌内贝妮被女仆领到了一个昏暗的房间,本就小的窗户还拉上了窗帘,房间四周摆着烛台,蜡烛的火光把白墙壁烧黄了,使房间看起来比实际上更陈旧。
“骑士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吗?”乌内贝妮好奇地张望,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特别的陈设,只发现这个房间干净得一尘不染,当她回头看向门口时,女仆正好离开,重重地把门关上。
蜡烛不算多,但是卡兰嘉却觉得火焰太刺眼。她在心里抱怨自己,一定是昨日太激动,睡得晚了一些。窗帘的一部分突然翻了过来,原来那是披风,而披风前的人是昨天见过她们的奇莉安。
见到奇莉安,蜡烛的火苗匆匆退下,卡兰嘉的眼睛顿时明澈起来。不过奇莉安没有要和她们打招呼的意思,面色凝固地望向两个扈从,如神像一般。
“你们可能听说过骑士的誓言,可惜都不是真的。”奇莉安把一枚六角形的徽章拿出来,先走到乌内贝妮跟前,给她戴上,“乌内贝妮·韦尔布涅娃,贵族和魔法天才,既愿意迁居此处,我相信你已经找到了归属。”
乌内贝妮没想到在何塞格勒也有人认出她,她看到奇莉安的嘴角出现一抹微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惊讶,但是这表情在下一秒就从奇莉安脸上抹去了。
奇莉安又来到卡兰嘉面前,拿出徽章,但是没有立刻给她戴上,而是凑到她的耳边轻语:“卡兰嘉·卡斯塔佩尔,你不害怕恐兽,你想打下一片土地,自己当领主。”
卡兰嘉连宣誓效忠的词都想好了,但是自己的意图却在刚开始就被揭穿,这不就是“不合格”的意思吗?卡兰嘉觉得这个仪式是在威胁她,不仅要赶她走,还要用晋升乌内贝妮来嘲笑她。
奇莉安注视着她表情僵硬的脸,自己得意地微笑,缓缓捧起她纤细的双手:“扈从的罪可被赦免,但是骑士的罪不然。从今往后,你不应该轻易犯罪,忠于城市,敬爱同僚,灵魂方能得救。”
奇莉安放开手时,徽章已经被递到了卡兰嘉的手里。
卡兰嘉和乌内贝妮走出了房间,卡兰嘉背着一把新枪,乌内贝妮则把双手剑从剑鞘里拔出来一段,惊叹这把剑有多闪亮。
“我有点担心啊,卡兰嘉,骑士不会都像奇莉安一样会暗中调查我们吧?”乌内贝妮把剑装回去之后,苦恼地问卡兰嘉。
“即使不调查,你也管不住嘴吧,有谁会在刚认识别人时就跟她说‘我是韦尔布涅夫家的大小姐’吗?”卡兰嘉模仿乌内贝妮的语气,像她当初做自我介绍时那样自信地叉了一会儿腰,“你怎么不怀疑一下我呢?说不定是我讲出去的。”
“我当然怀疑,要不然奇莉安怎么会提醒你不要犯罪呢?不过,我一点都没见着你做了过分的事情,身份在这里传开也一点都不可怕,没人敢来抓我。”乌内贝妮把担忧抛之脑后,又恢复愉快的情绪,“骑士竟然都有两人一组的房间啊,接下来的生活肯定轻松多了。”
房间就在荣光宫里,因为她们身上穿的不是骑士制服,去房间的路上,从她们身旁经过的骑士在打招呼之余,也会驻足回头好奇的端详她们。卡兰嘉对骑士的印象只有这一项应验了——荣光宫里全都是女骑士。
到了指定的房间,卡兰嘉推门进入。总算不是昏暗的地方了,卡兰嘉一眼就看到了透过窗子、印在大理石地板的阳光。在她的右前方的是并排的两张床,洁白的帐幔挂在顶上,只能从中看到床的一小部分。两张床中间空着一张床的距离,空缺正正对着卡兰嘉左侧的壁炉。
一看到熄灭着的壁炉,卡兰嘉就感觉凉飕飕的了。房间的整个色调都是白色的,还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若是在温暖的日子一定能充分彰显“圣洁”的氛围,但是现在卡兰嘉以为自己住进了冰雕里。
“哇,这个床一看就很舒服!”乌内贝妮倒是喜出望外,小跑着来到稍远的床边,坐在床上,摇晃了几下身体,恨不得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去领制服吧。”卡兰嘉把鹰铳放到桌子上,提醒乌内贝妮还有事要做。
卡兰嘉和乌内贝妮一到裁缝处,十几个女工就迎上来,把两个人分别围住了。还从来没有人对卡兰嘉这样热情过,她意外又慌乱地被推到了镜子前面。她在镜子里看到三个人在给她量尺寸,听到她们在夸赞这个新人有多么漂亮。一个戴着眼镜的妇人把一张纸递给她,上面画着骑士制服的不同样式。
“挑一个吧,漂亮的小骑士!这些衣服都是一个价钱。”那个女工看出了卡兰嘉的疑虑,亲切地解释。
卡兰嘉当然希望穿得像个骑士,那样她击杀甲兽的努力才引人注目,自己才有机会接触那些贵族。在选择样式上,她却有点犯难,原来的衣着过于死板,但是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觉得舒服自在。卡兰嘉想起奇莉安的优雅样子,于是把宽大的外套换成了白色披风,其他的不想多改。
出了荣光宫,卡兰嘉和乌内贝妮还得忙着把市区里的房子退租,再把行李搬到新住处里去。忙完了这些麻烦又复杂的事情,两个人彻底累坏了,乌内贝妮长舒一口气,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卡兰嘉也在椅子上瘫坐着,看了一眼鹰铳,想着要不要检查一下武器,但是自己实在不想动。
“你们的衣服做好了。”门外出现了一个悦耳但是单调的声音,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
乌内贝妮好奇又期待地坐起来,卡兰嘉还在初来乍到的谨慎中,对谁都不敢怠慢,几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过去把门打开。
来人是一名三十岁的女子,披散着垂到腰间的金发,看行头也是一名骑士,但是衣服比奇莉安的轻便得多,衬衣的外面穿着白色的薄外衣,没有铠甲和披风,腰间还有修身但不勒紧的黑色束腰。她的右手臂上挂着两套叠成薄饼的衣服,那就是她要送给两人的。
“幸会,我是莉娜嘉拉。”女人说话的同时就把衣服递给了卡兰嘉,明摆着不需要她打招呼,“你们被编入E队了,我就是你们的队长,请叫我莉娜嘉拉准爵。”
“幸会,莉娜嘉拉准爵,我是骑士乌内贝妮!”乌内贝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卡兰嘉身边,开朗地问候莉娜嘉拉,“我们会听从您的命令的!”
“实际上,我没必要把你们往死里管的,我只会告诉你每天负责哪片区域的探索或者巡逻,以及判断你们的成绩。”莉娜嘉拉心不在焉地在走了两步,打量房间的装潢,突然她凑近了乌内贝妮,宝石一般的绿色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要以为成为骑士就高枕无忧了哦,成绩不行的话还是得离开这里的,不过被恐兽杀死说不定来得更快些。”
莉娜嘉拉后退一步,干笑了两声。乌内贝妮觉得莉娜嘉拉的五官很精致,但是脸上总有些许憔悴。
“我就说那么多,再见了。”
“请等一下!”
卡兰嘉拉住了莉娜嘉拉,虽然左手还拿着衣服,但她用右手迅速地从外套里抽出笔记本,还翻到了她要展示的那一页。
“莉娜嘉拉准爵,昨天我们发现了未归类的恐兽,它会寄生在甲兽的体内,而且强大到我们无法对付。”
莉娜嘉拉把手抵在下巴上,盯着那幅又像螃蟹又像螳螂的画看了片刻。
“你们遭遇它了,那你们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骑士奇莉安把我们救了下来,不过她也没干掉这只恐兽。如果可以的话,能代我再次表示对她的感谢吗?”
“奇莉安呀,她也是个队长哦,你们今后得对她多尊重一些。至于未知恐兽,我会向子爵大人禀报的。”莉娜嘉拉轻描淡写地说,说罢,她转身离开,背对着她们挥手,“另外,不要带男人进来这里,这是不忠的行为。”
卡兰嘉注视着门在她面前关上,然后就感受到乌内贝妮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卡兰嘉,我们试一下新衣服吧!”乌内贝妮干劲十足地说,双眸好像要放出光来。
“你不是已经很累了吗?至少洗完澡再……”
“我想早点看到卡兰嘉漂亮的样子,你肯定把风格改了一点吧,对不对?”乌内贝妮轻易地认出了哪几件是自己的衣服,把它们取到手中,“再说了,新衣服要先洗过才能穿出门啊。”
落地镜在床头的外侧,只要把帐幔拉上就形成了遮挡。卡兰嘉站在镜子前面,把旧衣服脱在床上,仅留内衬。随后,她小心地把骑士制服展开,生怕会弄坏,但这根本没必要,一旦穿到身上,她才发现这些衣服既舒服又有韧性。卡兰嘉换上了整套衣服,最后才扣上披风,她站在镜子前面,把夹在马甲里的头发掀了出来。
卡兰嘉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样貌看起来顺眼,不如说之前都不愿意仔细看,她曾经相信自己十分普通。卡兰嘉情不自禁地在镜子前转了半圈,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她都非常适合这身衣服。制服没有一块多余的布料,紧贴她高挑的身体。因为衣服是白色调的,所以她配了黑色的披风,领巾也崭新齐整,上面还镶着一颗蓝色的水晶。修改固然不多,但是卡兰嘉终于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优雅。
卡兰嘉从换衣的地方走出来,乌内贝妮也在同一刻出来了。卡兰嘉想象得到乌内贝妮会仔细打扮,可是看到她的时候依然被她的样子迷得愣神。乌内贝妮看出卡兰嘉的惊讶,俏皮地笑了出来,行了个提裙礼。
乌内贝妮穿着黑色的立领连衣裙,从脖子一直覆盖到双膝,上身套了修身的白色短外套,凸显出她的腰肢。裙摆是双层的,白色的内层稍长,使黑裙摆好像描了白色的宽边,双足则踏着系带的中筒皮靴。耳朵挂着银色的耳坠,随着头的移动微微摇晃。
“卡兰嘉,你全身都焕然一新了哦。”乌内贝妮兴奋地往前凑,好像离她更近就能一口气看完她似的,“我已经等不及要看你战斗的身姿了,肯定很帅气吧!”
“谢谢,你……你也很漂亮。”卡兰嘉还没回过神,又被乌内贝妮夸得羞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上的红晕倒是更重了。
“既然你已经当上骑士了……”乌内贝妮身子前倾,把双手收到背后,做出倾听的样子,“卡兰嘉,可以把你的追求告诉我了吗?”
“我的追求?”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我的梦想是真正把魔法用在守护大家上面,现在已经实现了哦!只需要保持下去就行了。但是在一起行动了那么久,我却没有好好了解你,真的很抱歉。”
卡兰嘉打了个寒噤,虽然被乌内贝妮的可爱灌醉了,但是现在清醒了许多。卡兰嘉从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期待,这个大小姐兼魔法天才在期待什么?卡兰嘉想得到一块封地,成为新一代的杰出骑士,但这仅仅是触碰了贵族的门槛。“用魔法守护大家”——养尊处优者才有的高尚追求!她在期待什么,卡兰嘉想到,她想在自己身上找到更多的自豪,就等自己说出微不足道的梦想。
“我的追求和你是一样的。”卡兰嘉认真地盯着乌内贝妮的双眸,她不敢看别的地方。
“真的吗?太好了!”乌内贝妮喜出望外,拥抱上卡兰嘉,自己的脸在她的脸颊上蹭来蹭去。
卡兰嘉习惯了乌内贝妮的热情,在她的印象里,乌内贝妮对何塞格勒的一切都好奇又友善,尤其对她——乌内贝妮一眼相中的同伴。这不像是体验生活而进行的观光,而是乌内贝妮真的在融入此处。
卡兰嘉已经决定要向乌内贝妮隐瞒了,但是当乌内贝妮拥抱上来时,她火热的心还是灼痛了卡兰嘉。卡兰嘉萌生了不想长久地说谎的念头,她暗自发誓,当自己的追求实现的时候,一定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向乌内贝妮道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