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灯光并不是很明亮，总是让人感到昏昏欲睡。然而，因为下午睡了很久，现在我还没什么困意。
“往旁边一点。”
熄灭炉灶，把晚饭盛在餐具里的猫姐姐走到我身边。
“那边还有椅子啦。”
我把奶奶之前坐的椅子指给她看。
“对哦。”
看起来是成熟可靠的大姐姐，其实和我一样是个笨蛋的猫姐姐挠了挠头，这才在我对面坐下。
晚餐是她用昨天剩下的食材做的凉拌土豆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猫的味蕾和人不同，猫姐姐做饭的时候总是很清淡，几乎不放什么调味料。然而，这已经比剩饭剩菜好吃多了。我狼吞虎咽地把土豆丝装进肚子里。
“慢点吃。”
这么说着，猫姐姐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好转过来了。
“你不吃点吗？”
猫姐姐并没有动筷子，回想起昨天她第一次给我做饭的时候也没有吃，我把盘子推到她的面前。
“猫……吃土豆？”
她有些不确定地用筷子夹巴拉着土豆。
“你现在是人。我已经决定要用对待人的方式来与猫姐姐相处了。”
不想思考那么多复杂的事情。现在的猫姐姐对我而言，就是一位很善良的，对我很温柔，又有点笨笨的缺乏常识的大姐姐。
刚刚和她重新变得亲近起来，我不想因为种族的判断而让我们之间产生什么隔阂。
“嗯……那好吧。”
猫姐姐有些腼腆地笑着，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吃了一口土豆丝。
“好咸。”
美丽的脸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猫姐姐的口味真的很清淡呢。我把这一点记在心里。
饭后，我想往常一样靠在窗框边，望着沉沉的暮色发呆，之后又想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所以对正在洗碗的猫姐姐搭话。
“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因为下午的那些话……我现在的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让我难以忍受自己一个人望着孤零零的天花板发呆。稍微撒点娇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
如预料的一样，白发女孩因为我突如其来的邀约感到吃惊。
“他们不会回来的。”
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他们”究竟是指在东京打工的爸爸妈妈，还是在医院里厮守的爷爷奶奶。应该两者都是吧。
“乖，就算家长不在家，也不可以随便留陌生人过夜哦。”
猫姐姐把碗筷全都收拾妥当，顺带着把厨房里的各种厨具分门别类地放好。在她的一双手下，爷爷奶奶离家后的一团乱麻正在逐渐变得规整。
“猫姐姐不是陌生人。”
正因为不谙世事，正因为缺乏常识，我才能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我收养你就好了。”
“什么？”
“你不是流浪猫吗……变成家猫吧。”
猫姐姐再次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不过，或许是之前已经和我约好要坦诚相对，所以她没有责怪我未经思考的话语。
“真是的……这种话不可以乱说哦。”
在我身边坐下，她轻轻地梳着我的头发。某种温柔的感情顺着缠绕着我的发丝的手指渗了进来。
“等你长大了……懂得那种事情了以后，再考虑这种事吧。”
“……嗯。”
心里暖洋洋的，让我觉得很舒服。所以，不会看气氛的我并未像平常那样将“懂什么啊”之类煞风景的话问出口，仅仅是对她点了点头。
……
“我来教你洗澡吧。”
乡下的夏夜是漫长的，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蝉鸣声从窗外传进来的时候，猫姐姐对我这样说着。
“好啊。”
这本来就是今天说好了的事情。我没有忘记在体育馆里猫姐姐坐在我身上时所说过的话。
虽然只是一只流浪猫，但猫姐姐的身上总是非常干净，穿着整洁的衣服，让我这个一直待在她身边的脏小孩感到自惭形愧。
乡下没有浴缸，也没有电热水器，我们家洗澡用的是架在柴火灶上的浴盆。这种现在已经不太常见的浴盆是靠室外烧火来加热水的，洗澡的时候，需要轮流在屋子外面看着炉灶，根据水温来添柴。
因为是两个人配合才能进行的，所以我从来没在里面洗过澡，不过倒是经常看到爷爷奶奶通过洗澡的方式来嬉笑调情，就像刚刚结婚的夫妇一样。
给浴盆加水的水桶很大，灌满水之后，不管是我还是猫姐姐都没法一个人将之拎起来，只能一起颤颤巍巍地抬着。
她在猫形态的时候，因为身上有毛茸茸的长毛，所以看不出来很瘦；人形态的时候，又一直穿着宽松的白色连衣裙，像袍子一样哗啦啦鼓动的衣服完全遮掩住了真实的体型，让她在小学四年级的我眼中显得大大的。
如此近距离地和她一起抬着水桶，看着猫姐姐微微颤抖的纤细胳膊，我意识到她原来比表现出来的更加瘦弱。
浴盆在我们一趟又一趟的努力下终于被装满了。猫姐姐俯下身来，小心地把我们昨天洗好后又晾干的衣服叠放整齐，放在浴室里的小凳子上。
“好啦，你可以开始准备了哦，我去外面给你烧火。”
她半跪在木地板上叠衣服的手法简直称得上优雅，之后的笑容又很犯规。觉得自己对她受之有愧的卑微心理再次开始作祟，我抓着衣角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顺从她的话。
“怎么了？”
“……一会儿你也来洗个澡吧。”
必须要支付某种相对应的报酬才行。虽然不知道让她在自己烧好的热水里泡澡算不算报酬，但这依然是我应该坚持的。
“不用了，我经常在两公里外的山涧里冲凉，从水里出来，用力抖身上的水珠简直畅快极了，所以……”
猫姐姐停住了。她仔细地看着我的脸，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才让她如此端详的我连忙转过身去，用手挡住难为情的表情。
“干……干什么嘛。”
“嗯……没事哦。”
她伸出手摸我的头。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被人随意抚摸的感觉，但考虑到我的头发也是她编的，即使是要弄乱她也有这个权利，我忍住了躲开的冲动。
“好好洗个澡。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要养成爱干净的习惯哦。”
一点都不可爱。但是，我还没有性格恶劣到会在这一点上出言反驳她。
“……感觉会很麻烦。”
麻烦的并不是洗澡，而是如果要洗澡，就必须让她来帮忙这件事。要养成每天都洗澡的习惯，也就是说要养成每天都和她见面的习惯。这不是一件说说就行的小事。
“麻烦可不是阻止淑女爱干净的理由哦。好啦，快进去吧，知道你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脱衣服。”
我不清楚大家的逆反期都在何时到来，而我现在明显处于喜欢对别人的话反其道而行之的年纪。猫姐姐微妙地戳中了我不想服输的弱点，我赌起气来，直接把手伸进了上衣和裙子之间的缝隙处。
“等等……”
猫姐姐有些慌乱，刚才的气势不复存在，而我径直撩起上衣的下摆，露出因为过分瘦弱而看起来有些可怜的腹部。
继续向上褪着衣服。我并非是没有羞耻心，而是对自己的身材从头到脚都感到绝望，感觉不管露出哪里给她看都没什么关系……还是小学生的我并没有被谁教育过不能随便露出皮肤，更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如果放在现在……好吧，如果是猫姐姐的话，我还是可以在她面前脱衣服……不要让我说出这么羞耻的话啦！
“等一下……我去烧火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恶作剧得逞的愉悦攀爬上了心头。
总感觉自己在猫姐姐面前一直在做傻事呢。她是不是有着能够引导别人变笨的魔力呢？我后知后觉地有些懊恼。
从室外传来点火和扇风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刚才闹得稍微有点尴尬，从薄薄的土墙的另一侧并未传来猫姐姐说话的声音。
脱衣服好像太早了。我有些局促地弯下腰，背靠着浴盆，双手抱着膝盖，尽量把身体蜷缩起来。
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声从窗外传来，让我明白猫姐姐虽然没有说话，但还是很好地履行着她的职责。
一盆水并没有那么容易变热。背靠着浴盆，我的手指漫无目的地绕着自己刚刚散开的头发。
“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里找我？”
有点忍耐不下去了。我决定不再思考那么多。
回答我的是沉默。
“这也是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我想起今天一直追问她，导致猫姐姐生气的事。
“不是。”猫姐姐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晚风吹进浴室，“只是我经常去的便利店今天没开门罢了。”
她说着完全不能被称之为理由的理由。
“哦。”
然而，我还是认可着她的说法。
“你试一下，水温还不行吗？”
手指伸进浴盆，感受着慢慢变热的水温。
“还差一点。”
“那就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嗯。你已经在世界上活了十年，所见所闻再怎么说也比一直新生的小猫要广泛吧。”
“没办法反驳……但是，让我讲故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个言辞极其贫乏的孩子。自己当下的想法有时尚不能完全表达，更别说回忆遥远的过去再将它们组织成故事了。
“那就说说开心的事情。”
“开心的事情么……晚上的土豆很好吃。”
到头来，我也只能说出这么无趣的事情。
“呵呵……谢谢哦。”
墙另一边的猫姐姐却听起来很开心。
“还有吗？”
“嗯……家里变得整洁了，也很开心。”
“真好啊。”
“一点都不好。”
“怎么？”
“水变烫了。”
“傻瓜。”
猫姐姐的语气中透着开心。坏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