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在冷水中洗澡的缘故，当我把木桶里的水用小盆舀起，淋在身上的时候，滚烫的感觉让我有点难受。
好暖，而当温暖的水从身上流走之后，挂着水珠的身体又好冷。
猫姐姐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这种感觉。
“全身都沾湿之后，用双手摩擦肥皂，之后再抚摸身体。书上好像是这么写的。”
到底是什么书会教洗澡的步骤……若是平时，我肯定会这样说。但是，我只是呆愣愣地坐在原地，感受着包裹住身体的湿漉漉的寒冷。
“……真依？”
见我没有反应，猫姐姐感到疑惑。
“是不会哪个步骤吗？还是肥皂找不到了？”
“没事。”
继续发呆的话她会起疑心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对猫姐姐的敏锐有所了解。
“记得一边用水淋，一边用手指把头发散开。”
猫姐姐继续教我洗澡的方法，而我则默默地照做。
就这样就好。既然现在还能感受到温暖，那就不要思考许久之后的寒冷。
“我想进浴盆泡澡了。”
还不够。
想要更多地感受温暖，想被包围起来。
“不行哦。不好好把身上冲洗干净就开始泡澡，可不符合洗澡的礼节。”
这我也明白。共用一个浴盆的话，当然得确保身体的清洁才能进入，尤其是我想让猫姐姐在我之后也洗澡……我不希望脏兮兮的自己污染了爱干净的她。
没办法，只好在她的远程监督下慢慢地推进着洗澡的步骤。
“腋下好好地洗过了吗？”
“嗯。”
“腿上的肥皂泡冲掉了吗？”
“嗯。”
“背后用毛巾擦过了吗？”
“嗯。”
终于，我获得了进入浴盆的许可。
爷爷奶奶用的浴盆很大，尤其是对我而言。放直双腿，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能够理解为什么大家每天都坚持要洗澡了。有点劳累的时候，把全身都浸泡在热水里，这种极致般的享受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体会到的。
“水温怎么样？”
“再添点柴火会更好。”
还不够。
很温暖，但还不够。
靠在浴盆边缘，我默默地听着猫姐姐把木材添进柴火浴盆下面的声音。
温热的蒸汽从水面升起，缭绕在浴室内，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
“你还想要……吗？”
声音和眼前的墙壁一样含糊不清。
“什么？”
“……我的血。”
“呵呵……为什么这么问？”
感到有趣似的，猫姐姐笑了出来。
“不知道。”
其实是知道的。
“真依是乖孩子呢。”
从猫姐姐口中，我听到了对我而言简直罕见的评价。
我是坏孩子、脏孩子、不懂事的孩子、惹麻烦的孩子……唯独不能是乖孩子。
“真依总是想着要报答我。”我能想象到猫姐姐正像往常那样低着头，“可是……如果我所贪恋的是来自人类的好处的话，我就应该在大宅邸门口，对着从轿车上下来的小姐摇尾巴，而不是靠近一个……没有亲人疼爱的小女孩了。”
在说出“没有亲人疼爱”的时候，猫姐姐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或许是想起我们已经约定好，说话的时候可以直抒胸臆，不需要做考虑对方的感受这种对我们而言都相当困难的事情，猫姐姐最终还是这么说着。
我咬着嘴唇。这种时候，也许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比较好，然而，我现在既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思考话题的余裕。
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真依？”
见我又许久没有动静，猫姐姐出声询问。
视线比刚才还模糊。我哭了吗？
“真依？”
胸口闷闷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我回想起每天早晨明明一万个不愿意去学校，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爬起来时的困倦感。
“真依！”
我还能听见猫姐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用力推开大门，冲到浴室来的时候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脚步声。我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
不过很可惜，清醒也就到此为止。
……
“竟然泡澡泡到昏过去，你是傻瓜吗？”
“我就是傻瓜。”
面对嘲笑我的猫姐姐，我赌气般地转过头去不看她。
“把这个喝了吧。”
接过加了一丁点盐分的水，我咕嘟咕嘟地喝着，因为喝得太快导致一行水迹顺着嘴角流下。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科普杂志里可没写过泡澡晕倒这种情况的应对办法。”
嗯，一般来说是不会的。我开始思考自己晕倒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下子就想到了。
水温太高，是我一直让猫姐姐添柴把水烧得更热一点的结果。
当时的我，为什么要像个傻瓜……好吧我的确就是傻瓜，刚才已经承认过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我回忆起了那份寒冷。
好温暖，但还不够。
“让我摸摸耳朵。”
我对着猫姐姐伸出手。
“不要。”
她躲开了。猫的反应速度是人的七倍，我已经忘记这是从哪里听到的科普小知识了。
“那就摸摸肚子。”
“也不要。”
看来，我们之间还没达到能让她露出肚皮让我随意抚摸的程度。
等等……虽然刚刚想到“摸肚子”的时候，对象是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猫，但仔细思考，若是人形态的猫姐姐真的允许我摸她的肚子的话……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奇怪，还带着难以言喻的背德感。我连忙把这种想法抛出脑海。
“摸手总可以吧？”
总之，在一番莫名其妙的拉扯和讨价还价之下，猫姐姐有些局促地伸出手，任由躺在床上的我握住。
好温暖。已经足够了。
刚才，如果我能感受到这份温度的话，应该就不会做出那种傻事了吧。
因为不想被当成连洗澡都得拉着妈妈的手的小女孩，所以我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坐下吧。”
我把自己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猫姐姐则听话地在床边坐下。
“衣服，是猫姐姐帮我穿的吗？”
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套上了衣服。
“嗯。”
我能感觉到猫姐姐被我抓住的那只手正在不安分地动着，食指在我的掌心来回画着圈。痒痒的。
“谢谢。”
我想，把一个意识不清的人从浴盆里拖出来，帮她擦干身上的水再换好衣服，最后再带到床上一定是份相当辛苦的工作。
“没关系。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泡澡，是我没有预料到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也有责任。”
善良的猫姐姐还在为我的任性所导致的结果自责。我加大力度，把她正在四处乱动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谢谢。”
这并不重复。如果说，刚才的“谢谢”是为了她把我从浴室里解救出来的话，那这一个谢谢，就是感谢从相遇以后，她为我所做的一切。
猫姐姐白色的长发垂下来，发丝在我的手臂上拂过，如同这个夏夜一样给人清爽的感觉。
“洗澡水被浪费了。”
想到因为我的出糗而浪费掉的水和柴火，我感到一阵心疼。
“洗干净了，怎么能说是浪费呢？”她弯着眼角，“而且……让我看到了真依可爱的一面，已经足够值得了呢。”
可爱的一面？按理来说，猫姐姐看到的，应该是一个躺倒在浴盆里不省人事的可怜女孩……我完全想不到那种模样的自己和“可爱”这个词有任何关联。
不过，猫姐姐的品味之独特，我已经是领教过了的。最明显的就是，她竟然会留在我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身边……猫姐姐是只喜欢捉弄人的坏猫，所以不管说什么都由她去吧。
话虽是这样没错……
可恶。果然还是有点在意。
“猫姐姐，看到了对吧？”
“什么？”
“我的身体……会很奇怪吗？”
我从没看到过别人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子，因此也无从比较。同时，除了在婴儿时期的爸爸妈妈以外，还没有人看过我自己的身体。猫姐姐是我能询问这方面感想的第一个人。
“嗯？很正常啊……大概。”
猫姐姐的底气似乎有些不足。
“我也没见过别人的……要不我现在就把衣服脱掉咱们对比一下？”
她到底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有些傻眼地看着猫姐姐的脑袋，我开始怀疑藏在里面的东西是如何运作的。
“算了。”
我对别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要知道自己在身体结构上并不奇怪，这样的结论就能够让我安心下来了。
“变成猫让我摸摸会更好。”
那样就没办法和我聊天了。虽然贪恋毛茸茸的触感，但明显还是现在这样更好。我为自己的心口不一感到沮丧。
“也好，反正我得走了。”
猫姐姐的手从我的掌心抽离。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重新把她拉回来的冲动。
只是在一句话的空隙间，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就又离开了。
“嗯，明天见哦。”
我知道她并没有明天也要来见我的理由。但是，狡猾的广岛真依还是这么说着。
今天的我一定不太正常。心被填得这么满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满到让我慌乱，让我有种一直以来的孤独都是幻影的错觉。
然而，没有人比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我更清楚，一直以来的孤独是那么的真实，散落在我的发丝间，铭刻在我的骨头里。
“要乖乖睡觉哦。”
“嗯。”
“衣服就先放在你这里了，下次来的时候我再穿。”
“嗯。”
“再见啦。”
“……嗯。”
猫姐姐对我微笑着。
“喵！”
下一瞬，看着卧在地上，不停摇着尾巴的小猫，我也笑了出来。
“天已经黑了，出门要小心哦。”
“喵~”
她跑掉了。果然，即使是在分别这件事上，猫姐姐也比我洒脱得多呢。
真希望没有遇到她。
或者……
立刻就再见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