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一直很烦恼。”
什么都不管了……受伤的是我,遭遇了不公正对待的是我,所以不管我今天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一厢情愿的想法让我思考的能力降到了最低,只是对猫姐姐倾诉着,将源源不断的感情如山洪一般倾泻给她。
“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要带我去东京读初中……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声音变得含糊不清。猫姐姐紧紧地抱着我,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明明是对我好……爸爸妈妈去东京打拼,也只是为了给我以后更好的生活……我却……我却对他们感到恐惧……”
“我没有办法面对他们……某一瞬间,我觉得他们好陌生……他们不是我记忆中的爸爸妈妈,而我又没办法想起记忆中的爸爸妈妈究竟是什么模样……我好害怕……我应该答应他们并感到开心……但是……”
“明明没有什么理由……明明答应下来是理所应当的……我还是……呜……猫姐姐……呜咕……”
泪水流进喉咙,所以我难受地咳嗽了起来。
“真依。”
猫姐姐把脸转到我面前,轻轻地舔着我的脸颊,接纳着我全部的泪水。
“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吗?”
“……想,但是又不想……我不明白……”
正是这样的矛盾今天一直折磨着我,让我无所适从。
“不明白再正常不过了。”猫姐姐的目光低垂着,“十二年……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呢。你和他们分开了十二年,如今又要在一起生活什么的……”
“你说,我是不孝的坏孩子吗?”
我用近乎于渴求的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脸颊。
“不……嗯,是呢,真依是坏孩子哦。”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猫姐姐本来脱口而出,中途却又改了口。
她明白了,我现在所渴求的不是安抚,而是斥责……准确来说,是某种包装成斥责的认同。
真依没有错。真依是好孩子。真依做得很好。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因为,即使愚蠢如我,也知道这些话只是虚伪的,用来安慰人的谎言罢了。
我想要的是——
“没关系的……做一个坏孩子什么的……没关系哦。”
啊……此时此刻,除了变成人的魔法以外,猫姐姐还懂得了读心的魔法呢。
全身都提不起力气。我任由自己在温暖的怀抱中越来越沉溺。
“真依……和其他的孩子都不同。既然是在完全不同的境遇中长大的,无论是谁,都不能期望你露出像从小就很幸福的孩子们一样的笑容。真依只需要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就好,没有人会因此讨厌你。”
说着,我看到猫姐姐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温和,又有些寂寞的笑容。
“这么说又不准确了。应该说,或许有些人会因此而讨厌你,但是……也有人永远都不会讨厌你。虽然很难让真依相信我的话,可是……”
“不。”我打断她的话,“我相信。”
感觉到她抱着我的胳膊更用力了一些。
“真的吗?”
轻轻摇头。
见状,猫姐姐苦笑着。
“真拿你没办法呢。”
调整了一下姿势,猫姐姐让自己的身体靠在床头。不过,我依然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晚上一个人能睡着吗?”
依然是摇头。
“好吧……不过,最多只能留到日出哦,要是被清晨查房的护士发现就不妙了。”
抬起头,能看到她映衬在朦胧月光中,闪着熠熠光辉的蓝色眸子。
晚上,在温暖的臂弯间,我梦到了海洋,梦到了风,还梦到了月亮。
……
“我不和你们一起去东京了。”
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把木柴填进壁炉,听着噼噼啪啪的响声,我又忍不住回想起了早上起床时对父母亲说过的话。
他们一定露出了相当悲伤的表情吧。因为抬起头就没法掩饰住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所以我没能看到。不过,母亲一直对我不停道歉的话语,还是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胸口,让我痛彻心扉。
把真依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久真的很抱歉……真依一定很寂寞……真依感觉和爸爸妈妈有隔阂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明明不用对我说这种话的。广岛真依只是一个任性又不孝的坏女孩,仅此而已。
真是个寂寞的新年夜啊。我向后仰着身体,就这样躺在壁炉边的地板上。
本来父亲和母亲至少可以待到元旦后再走的……因为这一切全都是自作自受,所以我没办法埋怨任何人。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并没有手机这种高档货,所以响起的是家里那台爷爷奶奶之前用过的固定电话。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它就很少发出欢快的声音了。
在那以后,爷爷也斩断了过去了许多联系啊……一边想着这种事,我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来到电话机旁。
“您好。”
“啊……是广岛家吗?”
听筒里传来有些胆怯的女声。
“嗯。请问您是哪位?”
因为电话质量很差,通话声音失真非常严重,所以我一时判断不出来是否是我熟悉的人。
“是我……我是瑠美,小豆岛瑠美。”
“啊,瑠美你好。”
总感觉自己的声音相当僵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之前可从来没有接到什么人打给在自己的电话的经验。
“真依,那个……听说你出院了,就想给你打电话……所以擅自向老师问了你们家的电话号码。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你打电话来我很开心哦。”
好险。幸好之前放学路上遇到过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路的上班族,所以至少知道在这种时候怎么回应……如果说出“你为什么要打听我家电话,真的糟透了”或者“呃,好像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吧”之类的话,广岛真依作为一个人来说就确实是无可救药了。
我是圣诞节那天受的伤,因为没什么大碍,所以住了两天院就被放出来了。
“嗯——”
紧接着,电话那边就传来了意义不明的长音。
诶,这是什么情况?难道瑠美也像我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吗?
感受着尴尬的气氛逐渐扩散,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躲在教室的角落里不敢与人接触的女孩。
“瑠美的寒假过得还好吗?”
某种奇怪的义务感迫使我开口打破沉默。我想起了猫姐姐半个月前在我家看过的封面上印着“圣诞节约会预热※绝对不会冷场的100个话题”的杂志。
“嗯嗯,和家人一起过得很开心哦,平安夜举办了蛋糕派对,今天晚上吃了寿喜烧,明天早上还要去新年参拜……啊,明明真依遭遇了那种不幸的事情,我还说出这些话……真的太抱歉了……呜呜……”
笨拙而又有些慌乱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边多了一丝笑意。
“没事的,寒假就应该开开心心啊,寒假过得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我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拿着听筒在原地咚咚跳了好几下。我们家不是城市里的那种公寓,所以没有大晚上扰民的风险真是太好了……话说我到底要怎么以这种方式证明给电话另一端的人看啊,真是有够蠢的。
和瑠美之间的通话很快就结束了。明明人家特地打电话来探望病情,我应该好好和对方聊聊才对。这大概归咎于我不懂得如何适当地与人交流。
我应该并不是阴角,只是因为长期以来没有锻炼口才的机会,所以才……应该是这样没错。想着这些自我安慰的话也不会觉得好受,我重新躺回了地板上。
果然烤得暖烘烘的地板才是我这种人最终的归宿吧。我满足地伸展着四肢。
门外传来敲门声。来得是想要拆散我和地板这对天作之合的第三者。
“哟。”
与有点犯困地耷拉着脑袋的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十足的猫姐姐。
“圣诞老人来给孤独寂寞的小孩子送礼物了!”
“圣诞节六天前就已经过去了……而且你的那顶帽子是哪里来的啊?”
要吐槽的点实在是太多了。
因为露出耳朵会让她非常害羞,所以猫姐姐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夏天是遮阳草帽,而冬天就是各式各样的绒帽或棉帽。不过,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这顶红色带白色绒球的圣诞帽。
“是我随手从前几天的派对上顺来的……应该是随口叼来?不说这个了,来吃火锅吧,火锅!”
因为有些发困,所以我选择忽略掉她前半句听起来相当成问题的话。
“真依吃饭了吗?”
“……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怎样。”
因为撒谎很快就会被她识破,所以我只能实话实说。
“真是的,这样不行哦。”
她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在厨房。
“如果真依再不好好照顾自己,生活还这么颓废的话,我说什么都得把你赶回你父母身边了呢。”
“……明明知道那是没办法做到的事。”
我扭过头。
我和爸爸妈妈……已经没办法回到从前的关系了吧。
虽然从前的关系就很冷漠,但现在更是这份冷漠破裂后,仅剩下的……从我贫乏的词库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很快,她就在水池边忙碌了起来。我并不是那种看着别人干活而自己可以优哉游哉地在一边袖手旁观的性格,所以来到了她的身后。
“土豆让我来削皮吧。”
“给,注意不要伤到手了哦。”
在她把白菜和卷心菜一片片剥开冲洗的时候,我转着圈削着土豆的皮。
这样的时光能够永远停住就好了。
没来由的想法在脑海中膨胀。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就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削皮果然还是太困难了吗?”
猫姐姐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
“不。”
不想被她当成是削土豆皮都不会的废人。我的心里有些烦躁,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粗暴地将皮连带着能吃的部分一起刮下一层。
很快,准备食材的工作在两个人的齐心协力下完成了……虽然说猫姐姐几乎做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作,我唯一的成绩就是歪歪扭扭的土豆片和摇摇欲坠的豆腐块。
烧水。把被桌椅搬到壁炉边。打开电磁炉。
和猫姐姐相对坐好。盯着噗噗作响的汤和上下翻滚的食材,我不禁有些恍惚。
和她相识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新年夜。
这已经是和她共同度过的第几个新年夜了呢?
目光与猫姐姐接触,留着白色长发,在壁炉的火光下显得美艳动人的少女对我微笑着。
“……谢谢你。”
我用很小的声音嘟囔着。
“什么?”
“没什么。”
猫姐姐并没有在意,只是把已经煮熟了的蔬菜夹到我的碗里。
“谢谢……啊?”
后知后觉地,我才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用意。
抬起头,与猫姐姐调皮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嗯嗯,让害羞的真依再说一遍真的很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