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警告在视野中疯狂跳动，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莉莉斯的视网膜上。
大脑的处理器核心几乎要被这荒诞的指令烧毁。
什么叫不入流的杂鱼？
什么叫抢夺猎物？
什么叫亲手污染？
这狗系统不只是疯了，它还病得不轻！
这明明是救人！
她要救的还是这个世界的光明化身，是被万人敬仰的圣女！
可系统偏偏要用这种变态到极点的说法，将一次见义勇为，强行扭曲成了一场属于魔女的、充满占有欲的狩猎宣言。
荒谬。
绝伦。
莉莉斯看着那支淬着幽绿光芒的弩箭，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距离塞拉菲娜那光洁优美的脖颈已经不足三米。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每一个瞬间都被无限放慢。
她能看清弩箭尾羽的轻微震颤。
她能看清塞拉菲娜垂下的眼帘上，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的细碎阴影。
她甚至能看清圣女微微开启的唇间，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即将溢出。
她在……迎接死亡？
这个念头，与那双冰冷悲伤的紫眸重叠，最终和系统面板上“当场抹杀”的血色警告，一同化作了点燃火药的最后一粒火星。
求生的本能，与那一瞬间被圣女眼神刺痛的莫名情绪，拧成了一股无法抗拒的驱动力。
没有思考的空间。
没有犹豫的余地。
身体，已经先于意志，做出了最原始、最诚实的选择。
在典礼广场上数万信徒的尖叫与混乱的背景音中，那个一直蜷缩在人群角落，试图将自己缩成一粒尘埃的娇小身影，动了。
她脚下的青石地面，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一踏。
“咔嚓。”
细微的龟裂声被尖叫声彻底淹没。
下一秒，莉莉斯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的黑箭，没有走任何取巧的路线，而是用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冲破了前方拥挤的人墙。
被撞开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与咒骂。
但这些声音在莉莉斯耳中已经迅速远去，化作模糊的潮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个点。
一个，是疾射而来的死亡。
另一个，是站在死亡终点，安静等待的那个身影。
高台并不算远，但对于凡人而言，这依旧是一段无法在瞬息间跨越的距离。
莉莉斯胸腔中的空气被瞬间榨干，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如擂鼓。
不够！
还不够快！
那支毒箭的速度，已经超越了凡俗的极限，她用尽全力的奔跑，也只能勉强跟上它的轨迹。
眼看着弩箭的箭头已经要触碰到塞拉菲娜的肌肤。
莉莉斯将体内那股被系统称为【悖论魔力】的力量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在呻吟。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黑点。
对着自己与圣女之间那不足十米的空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句沙哑的、带着绝对命令意味的低吼。
“距离归零！”
嗡——！
莉莉斯面前的空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她眼前的景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揉捏、拉扯，高台上的塞拉菲娜，那张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脸，瞬间在她的视野中被拉到最大。
下一刻，空间猛地回弹。
莉莉斯的身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又在同一时刻，闪现在了塞拉菲娜的面前。
强行扭曲空间带来的副作用，让她的内脏一阵翻江倒海，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视。
但她没有时间去适应。
那支致命的毒箭，已经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硬接？
别开玩笑了。
看那箭头上冒着的黑气，就知道碰一下就会立刻去见光明神，不，是去见她的狗系统。
莉莉斯根本没有试图去格挡或者抓住那支弩箭。
她借着空间跳跃后尚未消散的恐怖前冲力道，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刺客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张开双臂，不是为了阻挡，而是为了拥抱。
她一把抱住了眼前那个纤弱、柔软，甚至还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身体。
“唔！”
塞拉菲娜发出一声闷哼，那双始终平静的紫水晶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名为“错愕”的情绪。
她预想了死亡。
却没预想过，死亡来临之前，会有一个如此温暖，又带着一丝奇异深渊气息的怀抱。
莉莉斯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塞拉菲娜，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猛地向侧方翻滚出去。
两人在光滑冰冷的高台上滚成一团。
华丽的圣女祭袍与朴素的黑色布衣纠缠在一起。
咻——噗嗤！
几乎是在她们倒下的同一瞬间，那支毒箭擦着莉莉斯散落的发丝，以毫厘之差飞了过去。
它最终狠狠地钉入了塞拉菲娜身后那根雕刻着圣光符文的巨大石柱上。
没有发出巨响。
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一股黑烟冒起，带着浓烈的、足以让嗅到的人头晕目眩的恶臭。
坚硬的圣光石柱，在毒液的腐蚀下，竟如同蜡烛一般迅速融化、焦黑，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狰狞坑洞。
全场，死寂。
数万人的尖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台上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前一秒，是突如其来的暗杀。
后一秒，是一个神秘的少女从天而降，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将他们敬爱的圣女殿下扑倒在地。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混乱的翻滚停了下来。
莉莉斯将塞拉菲娜死死地压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刺客可能存在的方向。
温香软玉，满怀。
这是莉莉斯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圣女的身体比想象中更加柔软，也更加纤瘦，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清晰的骨骼轮廓，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随即，一股复杂的香气，蛮横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圣洁的、如同在月光下盛开的百合花香，清冷而高贵，是属于圣女塞拉菲娜的标志性气息。
可在这圣洁的香气之下，莉莉斯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格格不入的味道。
那不是单纯的体香。
那是一种……混合了草药、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病态的破碎感。
就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虽然外表光鲜，内里却早已布满了无人知晓的裂痕。
莉莉斯的心脏莫名一紧。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
塞拉菲娜没有挣扎。
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惊呼或者斥责。
她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任由莉莉斯将她压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微微仰起头，灿烂的金发如瀑布般铺散开来，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然后，她抬起了眼。
那双被无数诗人赞颂为“神明遗落在人间的紫水晶”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毫无遮掩地看着莉莉斯。
很近。
近到莉莉斯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狈的身影，倒映在她纯净又深邃的瞳孔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魂未定。
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感谢都没有。
有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探究。
以及……在探究的最深处，一闪而过的、让莉莉斯无法理解的……兴奋？
莉莉斯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剧本不对啊！
正常的女孩子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压在身下，不应该是尖叫、挣扎、或者给一巴掌吗？
被救了之后，不应该说声谢谢吗？
为什么是这种……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眼神？
就在莉莉斯陷入混乱的时候，周围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一道黑影在远处的高塔上一闪而逝，显然是代号“夜枭”的刺客，他一击不成，便立刻遁走，毫不恋战。
紧接着，是圣殿骑士们迟来的雷霆怒吼。
“保护圣女殿下！”
“有刺客！”
“那个女人是谁！”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
数十名身披银白重甲、手持圣光长枪的圣殿骑士，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怒吼着冲上高台，瞬间就将还叠在一起的两人团团围住。
冰冷的枪尖，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莉莉斯。
为首的骑士长，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他脸上的络腮胡都在愤怒地颤抖，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他手中的巨剑燃烧着圣洁的金色火焰，直指莉莉斯的后心。
“大胆魔女，放开圣女殿下！”
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震得莉莉斯耳朵嗡嗡作响。
魔女？
莉莉斯一个头瞬间变成了两个大。
得。
这下真是跳进光明神海里也洗不清了。
系统说她是魔女，现在全世界都当她是魔女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推开身下的塞拉菲娜，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至少先从这个充满敌意的包围圈里脱身。
然而，她刚一动。
一只微凉的手，却快如闪电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莉莉斯一愣。
那只手看起来白皙、纤细，毫无力量感，可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大得惊人，如同铁钳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她惊愕地看向塞拉菲娜。
圣女殿下依旧维持着仰躺的姿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她却忽然凑了过来，将柔软的嘴唇贴近了莉莉斯的耳朵。
温热的、带着百合花与破碎感的气息，轻轻吹拂在莉莉斯的耳廓上，带来一阵战栗的痒意。
一个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的颤音，钻进了莉莉斯的脑海。
“别走。”
“你身上的深渊味道……真好闻。”
“你是……父神派来，带我走的吗？”
轰！
莉莉斯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枚深水炸弹，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
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这个圣女……这个圣女绝对不对劲！
她不但不害怕自己这个“魔女”，反而……在期待？
她口中的“深渊味道”，应该就是自己使用【悖论魔力】时逸散出的气息。
她竟然说……好闻？
还问自己是不是来带她走的？
去哪？
地狱吗！
巨大的惊悚感，压倒了被骑士包围的危机感。
莉莉斯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跑！
离这个看起来圣洁无瑕，内里却可能已经彻底坏掉的圣女远一点！越远越好！
她猛地催动体内仅剩的一丝魔力，手腕一震，用尽全力甩开了塞拉菲娜的钳制。
在所有骑士因为塞拉菲娜的靠近而投鼠忌器、合围出现一丝缝隙的瞬间。
莉莉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没有丝毫恋战的想法，转身就想逃。
但在即将没入混乱人群的前一秒，她的脚步顿了顿。
脑海中，闪过了那双冰冷悲伤的眼睛，和那句病态的低语。
一个疯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驱使着她的行动。
她反手从怀中一掏，一枚漆黑如墨、仿佛凝聚了深夜本身的羽毛，出现在她手中。
这是系统配发的、独属于“魔女”的信物。
她回过身，趁着骑士们再次围拢上来的间隙，闪电般地将这枚冰冷的羽毛，塞进了还躺在地上的塞拉菲娜的手中。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用一种模仿着反派的、故作凶狠的语气，在塞拉菲娜耳边飞快地说道。
“下次，我再来取你的灵魂。”
说完，她不再有任何停留。
身影一晃，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瞬间挤进了台下依旧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几个闪转腾挪，便彻底消失在了圣殿骑士们的视野里。
高台上，只留下一地狼藉。
还有，那个缓缓从地上坐起来的圣女。
塞拉菲娜没有理会骑士们关切的呼喊。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莉莉斯消失的方向，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炽热的光。
她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一枚漆黑的羽毛，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羽毛的触感冰冷，却又仿佛带着那个怀抱残留的、奇异的温度。
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羽毛的边缘，感受着那上面传来的、令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深渊味道”。
良久。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度。
塞拉菲娜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微笑。
那是一个与圣女的身份截然不符的、带着一丝病态与狂热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她，终于来了。
那个，将她从这个金色的牢笼里，带向深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