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无声滑开,又无声闭合,隔绝了外界。
温兆麟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面前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透明光屏上,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走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书架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温淑仪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裙装,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看着温书严离开的方向,眼神幽深,带着一种近乎毒蛇般的冰冷审视。
“父亲。”她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非人的质感,像光滑的金属摩擦,“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温兆麟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叶澜青?书严刚带回来的那个?”
“嗯。”温淑仪走到办公桌前,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桌面,留下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痕迹,“她身上的味道…让我很不舒服。一种…腐烂的甜香,像是开在深渊旁边的花,吸引着不该来的东西。是‘堕落者’的味道,虽然还很淡,但绝不会错。”
她微微蹙起眉,似乎真的被那气味困扰。
温兆麟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温淑仪身上,锐利而复杂。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她脸上,而是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以及…她走过的那段桌面。
在书房冷白色的灯光下,桌面上,以及她纤细的指尖上,隐约附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蝶粉。
温淑仪察觉到他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将手背到身后。
“淑仪。”温兆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你又忘了按时吃药了。”
温淑仪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没有回答,眼神里闪过一丝抗拒和…恐慌。
温兆麟靠向椅背,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背负着巨大秘密的凝重。
“我答应过你母亲,”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力,“要照顾好你。”
他目光如炬,盯着那些非自然的磷光:“你不是人类,淑仪。从来都不是。你是苏离——你的母亲,在她成为‘温夫人’之前,使用她作为魔法少女的力量,点化了一只来自虚渊边缘的‘虚夜蝶’而成的…特殊存在。你是魔法造物与魔物本质的结合体。”
他直接点破了这个温淑仪或许知道,却从不被允许提及的真相。
“她失踪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温兆麟的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痛楚,“她恳求我,看在她为我、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以及她最终付出的代价上,保护好你,让你能像‘普通女孩’一样生活下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些蝶粉上,语气变得严肃:“但那药,必须按时吃。它能压抑你的魔物特征,掩盖你的气息,避免你被‘源初之光’察觉,也避免你本能地去感知、甚至被其他魔物或…‘堕落者’吸引。你刚才对叶澜青的反应,就是证据。”
温淑仪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父亲,而是因为被赤裸裸地揭穿了非人的本质,以及被强行要求压抑本能的痛苦。她眼中闪过晦暗的光,那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女该有的眼神。
“可是父亲,书严他…”
“书严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温兆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他有他的…命运。而你,有你的路要走。管好你自己,按时吃药,不要给我,也不要给你失踪的母亲再添任何麻烦。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重如千钧。
温淑仪站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那幽深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最终都被强行压回一片死寂的深潭。
她微微垂下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柔,甚至更加空洞:“是,父亲。我明白了。”
她不再看温兆麟,转身,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幽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门再次合上。
温兆麟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椅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抬手,疲惫地按压着眉心,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些细微的、闪烁着不祥磷光的蝶粉,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
妻子苏离的失踪、儿子书严的异常、这个非人“女儿”日益不稳的状态、还有那个被书严带回来、身上带着“堕落”气息的女孩……
这座冰冷的赛博都市之下,暗流汹涌,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而他,被缠绕其中,似乎知情,却又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日子,温书严几乎把自己那点宅男社恐属性掐死在了摇篮里。他绷紧每一根神经,努力扮演好“温家恶少”这个高危角色,尤其是在叶澜青面前。
效果…似乎有点跑偏。
在穹顶学府那充斥着霓虹光影和虚拟投影的校园里,叶澜青成了温书严名正言顺的“跟班”。他走哪儿都把她拎着,参加那些纨绔子弟无聊的聚会、逃课去顶楼平台吹风(其实是温书严自己想躲清静)、或者干脆就在课堂上让她站在自己座位旁边旁听。
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起初还挤眉弄眼,说些下流玩笑,甚至有人想动手动脚。
一次,某个家里做义体生意的胖子笑嘻嘻地伸手想去捏叶澜青的脸:“书严,你这小女仆真水灵,借哥们玩玩…”
话音未落,一杯冰镇的合成果汁就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温书严慢条斯理地放下空杯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嚣张:“滚远点,我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手不想要了可以捐给医学院做标本。”
他语气恶劣,眼神凶狠,完全是原主那副不容侵犯的占有欲嘴脸。胖子愣在原地,果汁顺着肥腻的脸颊往下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没人再敢对叶澜青露出丝毫轻慢。
叶澜青站在他身后,低着头,攥紧的指尖微微松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她自己都没捕捉到的复杂情绪。
而在温家的顶层公寓里,气氛则更加诡异。
温书严严格执行着“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的策略。叶澜青成了他的专属女仆,活动范围基本限定在他的起居区和旁边的佣人房。
但他命令她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奇怪。
“换上这件。”他扔过来一个盒子,里面是洛丽塔风格的华丽洋装,层叠的蕾丝和缎带能闷死人。
“还有这双。”又是一双精致得不像话的玛丽珍鞋。
叶澜青沉默地换上,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温书严就支着下巴,坐在对面打量她,眼神挑剔,嘴里嘟囔着“颜色不太配”或者“裙撑不够大”,但除此之外,再无更多逾矩的行为。他只是看,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易碎的艺术品,眼神深处藏着谁也看不懂的焦虑和…珍惜?
更让她无措的是用餐时间。
温家餐桌上的食物自然是顶级的,从天然食材到分子料理应有尽有。但温书严变得极其挑食。
“太咸了。”他皱着眉推开一份煎烤天使鱼。
“味道怪怪的。”他又嫌弃地瞥了一眼合成鹅肝。
“看着就没食欲。”
然后,他会极其自然地把盘子推到站在一旁的叶澜青面前,用那种理所当然的、施舍般的语气命令:“倒了浪费,你吃了。”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叶澜青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他推过来的,往往都是最美味、最难得、她这种出身绝对无法品尝到的珍馐。他挑剔的理由也根本站不住脚。
她沉默地吃着,味蕾享受着极致的美味,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又带着一丝荒谬的暖意,旋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困惑压下去。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新的羞辱方式吗?
这种诡异却平静的日常,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上。
直到这一天。
夜色已深,公寓里静得只剩下城市背景音般的微弱嗡鸣。温书严心神不宁地坐在客厅,眼前的娱乐节目根本看不进去。叶澜青下午请假说家里有事,至今未归。他知道根本没什么家里事,她一定是去战斗了。
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
玄关处传来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有些踉跄的脚步声。
温书严猛地站起身。
叶澜青走了进来,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唇色很淡。她努力挺直背脊,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状态。校服外套看似整齐,但温书严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她袖口处一道不自然的撕裂痕迹,以及颈侧若隐若现的一小块淤青。她身上还带着一股极淡的、被夜风吹拂过也未曾完全散去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能量过度消耗后的虚浮感。
四目相对。
叶澜青显然没料到温书严还没睡,并且就等在客厅。她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眼中闪过清晰的慌乱和戒备,像是被撞破了最大秘密的小兽。
温书严的心猛地一沉,怒火和心疼几乎同时炸开。怒火是针对那些伤到她的魔物,以及这该死的命运;心疼则是冲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
但他不能问。他“不应该”知道。
他死死掐住掌心,用尽了全身的演技,才将几乎脱口而出的关心和追问硬生生扭成了符合人设的、掺杂着不耐烦和迁怒的恶劣语气。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那些痕迹处嫌恶地扫过,眉头紧锁,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搞成这副鬼样子回来?”他声音刻薄,“真是倒胃口。”
叶澜青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微微颤动,低下了头,准备承受更恶毒的训斥或许还有惩罚。她习惯了。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温书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过身去,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嫌烦,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回你房间去!明天也不用来了,看着就晦气!放你一天假,别在我面前晃悠!”
他的语气恶劣得像是在驱赶苍蝇。
但话语的内容……却是……放假?
叶澜青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她看着温书严背对着她的、显得有些烦躁和僵硬的背影,完全愣住了。
伤…不被追问?
这么狼狈…没有被借题发挥地折磨?
反而…放假?
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反应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茫然:“……是,少爷。”
她几乎是踉跄着,带着满身的伤和满腹的巨大困惑,快步走向自己的佣人房,关上了门,将自己隔绝开来。
客厅里,温书严依然背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僵硬地站着。直到听见关门声,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是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他慢慢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沸腾的焦灼和无力感。
冰层已经出现了裂痕。平静的日常,还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