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和源星见小心翼翼的练习中流逝。源一郎前往浦贺已经半月有余,音讯全无。黑船到来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江户(东京)的大街小巷疯狂传播,发酵,最终演变成无法抑制的恐慌。
源星见虽被困在宅邸,但高墙挡不住声音。白日里,町街上往日的市井喧嚣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取代,偶尔传来的马蹄声都显得格外急促沉重。入夜后,各种流言蜚语如同鬼魅般在坊间流传,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听说了吗?美联的黑船比山还高!浑身漆黑,冒着滚滚黑烟,不用帆就能跑得飞快!”
“那炮口粗得能塞进一个人!说是能一炮轰平整个町!”
“幕府的大人们……好像……好像很害怕?有浪人喊着要攘夷,被官差抓走了……”
“开国?通商?那不就是让那些红毛鬼进来吗?我们的神国……”
“完了……要变天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源家宅邸内的仆役们,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走路都低着头,步履匆匆。
这种弥漫全城的恐慌,比任何描述都更让源星见感受到历史的重量。她不再是书本外的看客,而是被这洪流裹挟的一粒沙。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想看看!哪怕只是看看这片被黑船阴影笼罩的天空!
趁着小葵去厨房取饭的空档,源星见凭借这具身体恢复了些许的力气,以及这些天偷偷“优化”自己筋骨带来的些微改善(极其小心地修复肌肉劳损、强化韧带连接,代价是经常性头痛),艰难地爬上了宅邸内一处相对偏僻、年久失修的杂物间屋顶。
视野豁然开朗。夕阳西下,将江户城鳞次栉比的黑色屋瓦染上一层凄凉的暗红。没有高楼阻挡,她能望得很远。当然,她看不到海,更看不到黑船。但她能看到城市上空弥漫的、异样的氛围。往日升起的袅袅炊烟变得稀疏零落,几条主干道上,可以看到明显增多的幕府官差在巡逻,他们步伐沉重,如临大敌。远处隐约传来寺庙急促的钟声,仿佛在敲响一个时代的丧钟。空气中,似乎也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焦躁不安的气息。
这就是……1853年的江户。黑船压境下的幕府心脏。源星见扶着冰冷的屋瓦,熔金的瞳孔映照着血色的残阳,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作为一个后来者,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大的动荡还在后面。但作为一个身处其中的“源星见”,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个人的力量,在这时代的巨轮面前,何其渺小?
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一阵熟悉的、带着疲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源宅门口。源一郎回来了!
源星见心中一紧,连忙小心翼翼地爬下屋顶,装作刚从房间出来的样子。
源一郎的风尘仆仆几乎刻在了脸上。他身上的武士服沾满了灰尘,原本挺括的肩部甚至有一道不明显的撕裂痕迹。腰间的佩刀刀鞘上蒙着厚厚的尘土,刀柄上的缠绳也显得有些松垮。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臂上临时包扎的布条,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他的眼神不再是离家时的凝重悲壮,而是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压抑的愤怒和一种……幻灭般的颓丧。
“父亲!” 源星见和小葵连忙迎上去。
源一郎看到女儿,眼中才勉强挤出一丝暖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他挥挥手屏退其他下人,只留下星见和小葵。
“……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星见,你……气色好些了。” 他注意到了女儿似乎比之前健康了一点,但此刻这微小的变化无法冲淡他心头的沉重。
“父亲,您的伤……”
“皮外伤,无碍。” 源一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解下佩刀,又卸下身上一件轻便的皮质护肩(胴丸的一部分)。护肩的侧面有一道深深的划痕,边缘的金属片扭曲变形,内衬的皮革也破损了。这显然是利器或流矢造成的。
“那些美联人……” 源一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屈辱和愤怒,“他们的船……太大了,太坚固了。炮口森森,像怪兽的牙齿。我们的船……在它们旁边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他们的士兵……装备精良,眼神……傲慢。幕府……” 他顿住了,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星见,记住,这世道,要变了。好好待在宅子里,莫要外出。”
他看着那破损的护肩,眼神黯淡。这不仅是装备的破损,更是他心中某些信念的崩塌。
源星见看着父亲手臂的伤和那破损的护肩,又看看父亲眼中深藏的挫败感,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她沉默地走上前,拿起那件破损的皮质护肩。手指抚过那道狰狞的划痕和扭曲的金属片。
“父亲,这个……能给我吗?” 她轻声问。
源一郎愣了一下,只当女儿是关心,疲惫地点点头:“拿去罢,已是无用之物。”
夜深人静。源星见在自己的房间,点亮油灯。她将破损的护肩放在面前。熔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专注地凝视着破损处。她需要修复它,强化它!至少要能更好地保护父亲!
她集中全部精神。想象着皮革纤维重新编织愈合,想象着扭曲的金属片恢复平整并增强其分子结构的致密性!修复!强化!
嗡——!!!!
这一次的消耗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护肩的结构比刀镡复杂得多,涉及皮革和金属两种不同材质,强化更是需要改变其微观结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大脑!金瞳的光芒瞬间暴涨到刺眼的程度,仿佛两轮小小的太阳在房间内亮起!她感到鼻端一热,两道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护肩在无形的力量下剧烈颤动!破损的皮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扭曲的金属片被强行“掰直”,表面甚至泛起一层极淡的、不同于普通铜铁的冷硬光泽!
但源星见也到了极限!眼前彻底被金光和白光淹没,剧烈的耳鸣声中,她只听到小葵惊恐的呼喊“小姐!您的眼睛流血了!”,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向前栽倒。熔金色的光芒如同断电般瞬间熄灭,只留下暗淡的眼角和鼻下蜿蜒的两道金红色血痕,触目惊心。
那件护肩,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破损处已然完好,甚至隐隐透出一股不凡的坚韧感。然而代价,是源星见再次陷入昏迷,以及那双金瞳流下的、象征力量反噬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