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带着一种粘腻的阴冷，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京都。白日里尚能听到远处町人惶惶不安的议论和零星冲突的喧嚣，到了夜晚，雨声便成了唯一的主宰，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片压抑的、仿佛永无尽头的潮湿和死寂里。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从城市角落飘散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败气息。
源家小小的院落，在夜雨中更显破败凄清。雨水从破损的屋檐瓦片缝隙间不断滴落，在廊下的泥地上敲打出单调而空洞的声响。
星见裹着一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旧棉被，蜷缩在自己的地铺上。精神力反噬的眩晕感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睡不着，只能睁着眼，在昏暗中听着雨声，听着隔壁地铺上父亲那依旧吃力而带着杂音的呼吸。小葵蜷缩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怀里抱着一个充当武器的旧木槌，呼吸均匀却轻浅，像一只随时准备惊醒的猫。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和操劳，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
时间在雨滴声中缓慢爬行。
突然！
“啪嗒！”
一个极其轻微、异于雨滴落地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在院子靠近围墙的泥地上！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小葵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屏住呼吸，像凝固的石像，耳朵捕捉着雨声中的每一丝异动。
星见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金瞳在黑暗中本能地微微收缩，带来一阵刺痛。她努力压抑着骤然急促的呼吸。
短暂的死寂。
“噗……哗啦……”
又是几声！像是有人笨拙地踩进了泥水坑，还带倒了墙根下堆放的什么东西！这一次，声音更大，更杂乱，伴随着几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醉意的低骂：
“……妈的……鬼天气……摔死老子了……”
“……小声点！蠢货！……看看……这家……看着……穷鬼……”
不止一个人！粗鲁、含混、充满戾气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磨牙的野兽！
小葵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像狸猫般无声而迅捷地翻身坐起，没有一丝犹豫，抄起怀里的旧木槌，弓着腰，无声无息地贴到了面向院子的纸拉门旁。她将耳朵紧紧贴在糊门的桑皮纸上，手指因为用力握着木槌而指节发白。
星见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脆弱的神经，带来眩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浪人？抢粮的暴徒？还是……九条家派来的密探？祖母那句“按老规矩”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
“哐当！” 院门方向传来一声不算太重的撞击声，像是有人在用身体试探性地推搡那不算牢固的木门闩。
“……妈的……锁着……”
“……翻墙！……里面……肯定有……”
脚步声变得清晰，踏着泥水，正朝着主屋这边靠近！沉重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踩在廊下的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人影的轮廓在昏暗中投射在薄薄的纸拉门上——高大、摇晃，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谁？！谁在外面！” 小葵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尖利的喝问，试图震慑门外的不速之客。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调，但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一下。随即，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酒气和猥琐笑意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手掌重重拍在纸门上的“啪”一声闷响：
“嘿嘿……小娘子……嗓门挺亮啊？……开门！借点米粮……还有……嘿嘿……陪大爷们说说话……”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催促：“少废话！踹开！”
“砰！” 一只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狠狠踹在了纸拉门的中部！薄薄的桑皮纸瞬间向内凹陷，裂开几道缝隙！冷风裹挟着雨丝的湿气，猛地灌了进来！
“啊！” 小葵惊叫一声，被门上传来的巨力震得向后踉跄一步，但她立刻稳住身形，死死用后背顶住门板，同时用木槌的柄部狠狠砸向那只从裂缝中伸进来的、试图摸索门闩的脏手！
“嗷！” 门外传来一声痛呼，“臭娘们！找死！”
踹门声变得更加狂暴！不止一人！整个纸拉门都在剧烈地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迅速扩大！
“小姐！带老爷躲！” 小葵嘶声喊着，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她知道自己顶不住了。她猛地将木槌扔向门板方向，试图再阻挡一下，同时转身扑向离门最近、行动不便的源一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前面！
星见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冻结！看着那摇摇欲坠、即将被彻底摧毁的门户，看着小葵扑向父亲那决绝的背影，看着门外那狰狞晃动的黑影……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和不顾一切！
不行！绝不能再失去！
精神力透支的剧痛？金瞳流血的警告？时代的禁忌？去他妈的！
她的目光瞬间扫过自己铺位旁边——那里散落着几块白天小葵捡回来打算修补院墙的小石子，冰冷、坚硬、棱角分明。
目标：石子！结构：简单！体积：微小！知识：理解！只需……改变一点点外形！让它变得……足够尖锐！
金瞳深处，熔金般的光芒从未有过的炽烈！如同濒死的星辰爆发出最后的光华！不再是微弱的试探，而是孤注一掷的燃烧！尖锐的刺痛瞬间贯穿颅脑，视野瞬间被刺目的金光和翻滚的血色充满！但她不管不顾！精神力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涌向指尖所能“触及”范围内的那几颗冰冷石子！
改变！塑形！给我——尖锐起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极其细微、如同砂纸快速摩擦的“嗤嗤”声，在狂暴的踹门声和雨声中微不可闻。
地上那几颗不起眼的石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棱角处悄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圆钝的边缘，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瞬间削过，变得异常锋利！几颗石子的尖端，甚至在金芒一闪而逝的瞬间，反射出金属般的、令人心悸的冷光！
就在小葵扑到源一郎身前，绝望地闭上眼，而门外浪人的脚即将彻底踹碎门板的千钧一发之际——
“动手！” 星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声，声音破碎而尖利。
小葵猛地睁开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星见话里的含义，目光瞬间锁定了地上那几颗被星见“注视”过的石子！她毫不犹豫地抓起其中两颗最尖锐的，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纸门上最大的那个破洞，狠狠掷了出去！
目标，不是人！而是——眼睛！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投入烂泥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门外骤然爆发出的、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我的眼睛！眼睛！！”
“什么东西？！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血！都是血！”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压过了雨声和踹门声！门板上的撞击戛然而止！门外传来疯狂的、如同无头苍蝇般的碰撞和跌倒声，还有另外两个浪人惊怒交加的怒骂和慌乱询问。
“老三！老四！你们怎么了？！”
“鬼！有鬼！快走！快离开这鬼地方！”
混乱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哀嚎迅速远去，消失在滂沱的雨夜之中，只留下满院的泥泞和那扇布满裂痕、在风雨中兀自摇晃的破门。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小葵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僵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她低头，看向自己沾着泥水的手，又看向地上剩下的几颗石子——其中一颗的尖端，还残留着一点刺目的猩红。
星见瘫软在地铺上，金瞳的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淡熄灭。剧烈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裂的痛楚从双眼和大脑深处疯狂涌出，视野彻底被翻滚的血红和黑暗吞噬。温热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汹涌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滑过冰冷的脸颊。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力气发出呻吟，意识在无边剧痛和沉重的眩晕中，彻底沉沦。
“小姐——！” 小葵的惊呼，是她沉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