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两人刚刚睡醒。
楪璃低头把玩着腕间一段粉紫相间的彩绳。
它似乎已经陪伴她很久,颜色被岁月洗得有些淡了。
烨静静依偎在她身旁,意识尚且朦胧,却不由自主地望着那根绳子出神。
楪璃就是自己,自己也曾是剑圣。
她不觉得自己会随身佩戴这样的饰物,而这显然是对楪璃极为重要的东西。
很可能是某个重要的人,甚至是曾经的爱人送给她的。
想到这里,烨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谁送你的?”还没来得及调整嗓音,烨的声音有些低哑。
楪璃微微一愣,随后心底漾开一丝暖意。
她望了望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说。
“乖,先起床。我带你去个地方。”
“让我等会再回答你的问题,好吗。”
她将手绳解下,轻轻放入烨的掌心,随即起身梳洗。
不久,两人准备出门。站在门边,烨欲言又止。
你最好能好好解释清楚。
她本想这么说,却又怕显得自己太过在意。
她们现在,大概还只是关系好一些的朋友吧?
毕竟与自己牵扯太深,总有些说不清的别扭。
楪璃站在一幅世界地图前,纤长的手指落在中央大陆东部临海的某处。
魔法物品—罗珀的世界图
一扇缠绕符文的传送门在她们面前展开。
楪璃要带她去的是东部教区最大的城市之一,著名的人类聚居地。
如今教廷无人不知,曾经的圣剑使叛教而出,成了银龙的王妃。
“就这样进去?”
烨难以置信地望向楪璃,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嗯,就你和我。”
楪璃却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手心的温度传来,烨忽然觉得安心了几分。
踏进传送门,强光闪过,眼前的景象瞬息变幻。
那是烨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也是楪璃的故乡。
一座总是笼罩在烟雨中的江南小城。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老街之上一朵朵伞花绽开。
正值一年一度的庙会,除了常年营生的店家,路边也摆出两排小摊。
走过小桥,两人停在街口的亭子下。
楪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伞。
“昨天我跟你提过,曾经也有一位银龙女王,在我战败化身银龙之后接纳了我。”
她一边漫步,一边向烨娓娓道来。
“但她和我不同,她只将我当作她的女儿,也就是银龙公主。”
她们在一家糖画铺前驻足,混在一群孩子中间看老师傅勾勒糖线。
雨点从檐角滴落,敲在伞面上,像鼓点轻轻催促着烨的好奇心。
“不过那时候,我身为剑圣的剑心可比你坚持得久多了。”
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晃晃腕间的手绳,示意她别打岔,继续说下去。
“别急嘛,那都是我把她从圣城救回来之后的事了。”
“她不像我,没本事去圣城闹个天翻地覆还能全身而退。她是自愿去做教廷的俘虏,只为换我活下去。”
糖画师傅舀起半勺熔化的糖浆,手腕轻转,一道匀细的金线缓缓流下。
“那时我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几乎掀翻了教廷大半个家底,才一路杀进圣城,把那条笨龙揪了出来。”
雨渐渐密了,天色愈发暗淡。
“可谁知道,她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对我好得不得了,和最初判若两人。”
老师傅完成龙尾,小心地将糖画递给烨。
“直到她消失之后,我才知道,她身上被教皇亲手施下了灵枢。”
“也就是说,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陪着我了。”
她们沿雨巷慢行,停在一家编绳摊前。
烨一眼就看见桌上叠放着一批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手绳。
“她一个字都没对我提。”楪璃深吸一口气,试图掩住那段深埋于记忆的悲伤。
“这条手绳,就是她在今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烨抬起头,却蓦然怔在原地。
她看见了那两个,从未想过还能再见的身影。
“叔叔阿姨晚上好,这手绳怎么卖?”
楪璃从摊上挑出一根红黑相间的手绳,向那对“老熟人”询价。
如果楪璃不在身边,烨恐怕早已泣不成声。
她咬紧嘴唇,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隔着不过一个摊位的距离,站着的正是她的亲生父母。
叛教圣剑使的家人,按教律当处极刑。
自从成为银龙王妃,烨早已不敢奢望再与他们相见,甚至不敢想象他们是否还活着。
她曾亲手处决过叛教者的亲眷。
“瞧这姑娘长得这么俊,阿姨送你了。”烨的母亲慈祥地笑着,将手绳塞进楪璃手中。
“你手上那条也是咱家买的吧?要是前几年买的,说不定还是……”一旁的大叔话没说完,就被老伴拍了拍肩制止。
“那谢谢……阿姨。”
楪璃当面将那条红黑手绳系在自己白皙的腕上,然后牵起烨冰凉的手,拉她慢慢走远。
“这就是曾经的银龙女王送我的礼物。”她轻声说着,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有关又无关的故事。
“而现在,你心里那条臭银龙把它原样转送给你。”
楪璃抬手,指尖轻轻拂去烨睫毛上沾着的雨珠。
那触感依稀残留着温度。
她们缓步走向庙会的中心。
一座被教会彻底改造的古庙,坐落在繁华商业区之中,一侧临着护城河,另一侧霓虹闪烁、高楼林立。
庙宇本就不大,此刻更是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排队进香的人中有牵手的情侣,有拎香袋的阿姨,也有抱着孩子的一家三口。
烨小时候也曾随父母来此祈福,那时是为她的晋升考试许愿。
“银龙女王也带你来烧过香?”烨语气有些别扭,藏不住那点醋意。
“没有。”楪璃看着她吃味的模样忍不住笑。
“她直接带我回家了,之后就在教我言灵和剑法。”
烨明白,那位女王是在为楪璃的未来铺路。
她暗下决心,绝不能总是在楪璃心里低她一头。
等了许久,她们终于手持线香,立于圣像前。
一尊圣父像取代了原先的泥塑,与古庙氛围格格不入。
“喂,你想许什么愿?”烨碰碰楪璃的肩。
她们都是在这小城里长大的,怎会不知心愿说出就不灵的道理。
可她就是想知道,关于楪璃的一切。
楪璃不语,只是俯身敬香、闭目祈愿,姿态虔诚如昔日的圣剑使。
回眸时,她迎上烨的目光,笑吟吟地问:“你呢?我也好奇你会许什么愿。”
烨脸颊微热。
“就不告诉你……”
她也安静合眼,默默许下愿望。
愿龙蛋平安诞生。
轻烟自香头袅袅升起,被湿风挟入雨幕,飘向更深远的云间。
走出小庙,老街已近尾声。
越行至后段,人潮越是稀疏,弥漫着曲终人散的微凉。
夜幕垂落,大雨渐收,只剩迷蒙细雨依旧洒落。
她们撑伞漫步,时而走过石桥,时而坐在河畔石栏上,看观光亭船缓缓划过水面。
烨想起小时候祖辈骑自行车载她,停在桥边数船。
在信赖的人身边虚度光阴,竟也是如此幸福的事。
她开玩笑说,希望自己的时滞能让世界永远停在此刻。
楪璃笑了,轻声回应。
我也想这样。
家户窗中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丝丝细雨,炊烟伴着炒菜声和饭香飘出窗外。
烨忽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轻声对楪璃说。
“回家吧,今晚我来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