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死了?

作者:l嘉l 更新时间:2025/8/18 1:37:56 字数:4396

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纸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的沉闷气息。刘屿墨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背脊习惯性地挺直,那是多年野外工作留下的印记。

诊室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嘀嗒”声,像一把小锤,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紧绷的空气。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落在对面医生——徐医生——手中的那叠报告单上,仿佛那是决定命运的判决书。

“你叫刘屿墨是吧?”徐医生抬起头,核对信息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是的,徐医生。”刘屿墨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例行公事的味道。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不过是例行检查后的一次复诊。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徐医生将目光重新投回手中的检查结果。他的手指捻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然而,仅仅是看了几秒,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就像被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紧紧皱了起来,眉心刻下深深的沟壑。

那是一种极其凝重、甚至带着震惊的专注,仿佛纸上的文字化作了狰狞的毒蛇。

这微妙而剧烈的表情变化,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刘屿墨强行维持的平静。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猛地绷紧,原本挺直的腰杆又向上拔高了几分,肩膀下意识地耸起,仿佛要抵御无形的重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的不是口水,而是陡然涌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

他微微前倾,脖子不由自主地伸长,一双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眸此刻死死锁住徐医生手中的纸片,瞳孔深处爆发出焦灼的火焰,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探询,而是溺水者看向救命稻草般的绝望祈求,无声地呐喊:“告诉我!那上面写了什么?!”

徐医生似乎感受到了那两道几乎要灼穿纸张的视线。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将手中的单子放下,仿佛那几张纸有千钧之重。他双手交叉,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他的目光终于从报告上移开,落在眼前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小伙子脸上。

那目光复杂极了,有职业性的审视,有深切的惋惜,还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胶质母细胞瘤。”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将这残酷的事实说得更清晰,却也更冰冷,“生长极其迅速,侵袭性强。手术……很难完全切除干净,就像试图在流沙里拔除一棵根系深广的毒藤。而且,它极易复发,”

徐医生的语气加重,“一旦复发,进程会更快,更难控制。小伙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试图寻找一丝微光,“虽然很难治疗,但尚且……还有希望,积极面对治疗。”

“胶质母细胞瘤”……“很难切除”……“极易复发”……“心理准备”……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连续地射入刘屿墨的脑海,瞬间炸开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后掼去!

“呃——” 一声短促的、几乎不成调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溢出。原本挺得像标枪的腰杆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力,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砸向椅背。冰冷的塑料椅背硌得他生疼,他却毫无知觉。

他瘫软在那里,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败人偶,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抽痛,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那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紧张对峙,耗尽了他所有的氧气,让他几乎窒息而亡。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薄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看着刘屿墨瞬间被击垮的样子,徐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深深的无奈。他见过太多绝望的面孔,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的空洞和瞬间崩塌的生命力,依旧让他心头沉重。

他略带诧异地追问,试图理解这厄运的根源:“这种病……很多是放射科医生职业暴露才会得的病,少部分是因为基因问题。如果你的工作长期与电离辐射接触,那么我劝你最好赶紧离职或者请假。”

瘫软在椅背上的刘屿墨,像是被这句话唤回了一丝游离的魂魄。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动了动,试图坐直一些。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力气,他的脖颈似乎无法完全支撑头颅的重量,微微低垂着。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疲惫:

“我……是一名地质勘探员。”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攒力气说出那个致命的关联,“长期……和这些放射性矿物源……打交道。”

“放射性矿物源”……这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原来,他跋涉过的山川,他亲手敲打过的岩层,那些他曾经视为事业勋章的地质构造,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向他投下了致命的毒箭。

徐医生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了然,那了然中更添了浓重的悲悯。

“明白了,”他叹息道,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而直接,“小伙子,听我一句劝。你要是想治好病,或者……只是想多活几天,多看看这个世界,我建议你,赶紧离职!立刻远离那些东西!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可就……”

后面的话,徐医生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尾音,那沉重的停顿,比任何具体的词汇都更加残忍。它像无数根肉眼看不见的、淬了剧毒的冰针,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刘屿墨的每一寸肌肤,扎进他的骨髓,深入他的灵魂深处。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冻结了血液,麻痹了神经。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可就……” 这句话在死寂的脑海中疯狂回荡、放大,像恶魔的低语。它残忍地勾起了深埋的记忆——

3岁: 病床上爷爷枯槁的手最后一次抚摸他的头顶,那触感冰凉而遥远。

12岁: 刺耳的刹车声、扭曲变形的车体、覆盖着白布的担架,再也见不到的父母……世界在那一刻崩塌成黑白碎片。

24岁: 奶奶躺在老屋的床上,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却再也不会醒来为他摇动蒲扇,喊他一声“墨墨”。她熬干了心血,终于在他以为能回报时,永远地休息了。

现在,26岁: 他自己,也可能要走了。

亲人相继离去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碎片,瞬间在脑海中飞速旋转、切割。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以为自己在生活的磨砺下早已变得稳重、坚强,能承受一切风雨。但这一刻,深埋在他心底那颗名为“宿命”的炸弹,被徐医生那句未尽之言彻底引爆!

“轰——!!!”

没有声音的巨响在他灵魂深处炸开。那并非愤怒的火焰,而是毁灭性的、冰冷的冲击波。将他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脆弱防线,彻底炸得灰飞烟灭,连齑粉都不剩。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的虚空。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决堤而出。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无法抑制的、细碎而压抑的啜泣。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头深深地埋下去,几乎要抵到膝盖。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堵住那悲鸣,却只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那是绝望的味道。

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反复蹂躏、此刻蜷缩着无声恸哭的年轻人,徐医生的眼眶也有些发酸。他默默地抽出一张纸巾,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递了过去。诊室里只剩下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和挂钟无情行走的“嘀嗒”声。

约莫两分钟后,那细碎得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间歇性的抽搐。

刘屿墨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但那双眸子深处,汹涌的痛苦似乎暂时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水般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看着徐医生,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洞:

“徐医生……我不做手术的话……还能活多久?”

徐医生看着他那双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心猛地一沉。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很难说……个体差异很大。但就目前这肿瘤的位置、大小和恶性程度来看……” 他停顿了一下,不忍却又不得不说出那个残酷的数字,“我估计……可能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

“三、四个月……” 刘屿墨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数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快得有些僵硬,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谢谢医生。” 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起伏。

“等等!”徐医生急忙站起来,绕过桌子,语气急切,“刘屿墨!不考虑治疗了吗?我知道这很难,风险很大,花费也高,但……但也有治疗成功的案例啊!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轻易放弃啊!”

刘屿墨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迟滞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看向徐医生,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穿透了徐医生,看到了更远、更虚无的地方。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或许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只形成一个苦涩到极致的扭曲弧度。

“徐医生,”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谢谢您的好意。但……没用的。”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全死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治疗的费用……天文数字……我根本……承担不起。”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道尽了这世上最沉重的无奈——当生命的天平另一端,是足以压垮灵魂的债务时,活下去本身,竟成了最大的奢望。

徐医生怔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平静叙述着满门灭绝的惨剧,那份平静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心碎。他本就柔和的目光中,悲悯如同实质般流淌出来。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无力感都呼出去:“唉……天意弄人啊……” 他坐回椅子,拿起笔,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这样吧,我给你开点药……主要是缓解头痛、恶心这些症状的,至少……让你剩下的日子……没那么难受。”

刘屿墨木讷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涣散,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壳。开药?不过是给行尸走肉一点短暂的麻痹罢了。

徐医生在处方上写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写完了,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抬起头,看着刘屿墨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真诚:“你……加下我的联系方式吧。”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处方笺一角,推了过去,“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却得上了这种病,我……真的感到很悲伤。你如果……病情突然加重,或者……万一有什么变化,感觉好一点了,一定要跟我说,好吗?也许……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一个医生在冰冷的医学规则之外,所能给予的最后一点人性的温暖。

听到徐医生那发自肺腑的关切,刘屿墨眼中那层厚厚的、冰封般的死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意,如同风中的烛火,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拿起那张写着号码的处方,指尖冰凉。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空洞,多了几分真实的涩意:“……谢谢。”

在机械地感谢完医生,并拿出手机僵硬地添加了那个号码后,刘屿墨拿起处方,转身离开了诊室。他的背影在狭长的走廊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异常单薄而佝偻,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沉重,像踩在深深的泥沼里。他去药房取了那几盒象征着最后慰藉的药片,药盒冰冷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到手心。

他走出医院大门,外面刺眼的阳光猛地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那阳光如此灿烂,如此温暖,却再也照不进他心底那片冰冷绝望的荒原。

他站在喧嚣的街头,手里拎着药,口袋里揣着那张宣告死刑的诊断书,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家?那个只剩下空壳和冰冷回忆的地方?他缓缓迈开脚步,汇入人流,身影很快被城市的洪流吞没,只留下一个被绝望彻底掏空的、沉重的轮廓。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