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忆

作者:l嘉l 更新时间:2025/8/23 13:22:13 字数:2308

日头渐渐西斜,毒辣的阳光终于收敛了几分锋芒。在老槐树巨大而沉默的树荫下,被刘屿墨近乎蛮横地劈砍出一片狼藉的空地。尘土、草屑、断枝、飞虫的尸体铺了一地,像一场小型战争后惨烈的战场。他累得几乎虚脱,胸腔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撕裂感,喉咙更是干渴得像要冒烟。他不得不停下来,身体沉重地依靠在粗糙冰凉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水如同雨淋,顺着发梢、下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脚下被他踩得泥泞不堪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水……他迫切需要水。

拖着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他步履蹒跚地穿过门廊,重新踏入同样被灰尘、蛛网和腐朽气息统治的堂屋。光线更加昏暗了,只有门口透进的一束斜阳,照亮空气中飞舞的亿万个尘埃精灵。空气凝滞,带着陈年老屋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阴冷。他凭着儿时根深蒂固的记忆,像盲人摸索一样,走向堂屋西北角那个倚墙而立的老式碗柜。

碗柜是用厚重的松木打的,笨重而结实。柜门上的深棕色油漆早已剥落得斑驳不堪,露出木头原色的肌理和岁月侵蚀的裂纹。黄铜的合页锈迹斑斑,几乎与木头融为一体。他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铜把手,用力向外一拉——

“嘎吱——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骨头摩擦的刺耳噪音骤然响起,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惊得梁上几只蜘蛛仓皇逃窜。柜门被强行拽开,扬起一片浓密的、带着腐朽木屑的灰尘。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残留的微弱油腥、以及浓重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柜子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豁了口的粗瓷碗,几只落满灰尘、早已失去光泽的玻璃杯,还有一个倒扣着的、边缘被磕碰得有些变形的铝制饭盒,那是他中学时带饭用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些无用的旧物,最后,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最底层的角落。那里,歪倒着一个巴掌大的、深棕色的小陶罐。

罐子造型古朴,表面粗糙,沾满了厚厚的灰尘,罐口用一层厚厚的、早已干硬发黄、变得脆弱的油纸紧紧封着,外面还用细细的、如今已失去韧性的麻绳仔细地捆扎了好几圈。

刘屿墨的心,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咚”了一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熟悉的悸动感,瞬间攫住了他。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让他挥刀劈砍时的烦躁和麻木瞬间退潮。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动作变得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他弯下腰,伸出依旧沾着草屑泥土、却不再颤抖的手,轻轻拂去陶罐上厚厚的积尘。

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陶土质感,一种遥远而温暖的记忆呼之欲出。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几乎一碰就要断裂的麻绳,指甲轻轻抠开已经脆硬的油纸封口。

当封口被揭开一条缝隙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甜香,幽幽地、执着地钻了出来!那是熟芝麻被高温烘焙后的浓郁焦香,混合着土蜂蜜特有的、带着一丝花蜜气息的醇厚甜味!虽然被时光无情地稀释了无数倍,但这独一无二的气味分子,像一把无形的、带着倒钩的锚,瞬间钩住了他记忆的深网,将他整个人猛地拖拽回那个被昏黄油灯和温暖灶火包裹的遥远冬日!

是芝麻糖!是奶奶亲手熬制的芝麻糖!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记忆的画面如同被骤然擦亮的旧胶片,带着油灯特有的暖黄色光晕和柴火噼啪的声响,无比鲜活地铺陈开来:

那是深冬,天黑得特别早。凛冽的北风在屋外呼啸,像野兽的嚎叫,刮得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棂噗噗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撕裂。屋子里寒气逼人,土坯墙也挡不住刺骨的冷意。

小小的刘屿墨裹着厚厚的棉袄,趴在灶屋那张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发黑发亮的小方桌上写作业。冻得通红的小手握着铅笔,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使劲地对着僵硬的手指呵几口热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灶膛里,干燥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将奶奶佝偻的身影放大,投射在烟熏火燎的土墙上,像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守护神。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的烟味、锅里蒸红薯散发出的清甜香气,还有一种更诱人、更霸道的味道——那是焦糖在高温下融化翻滚、与炒熟的芝麻激烈碰撞后产生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甜蜜焦香!奶奶正在熬芝麻糖,这是寒冬里最令人期待的奢侈。

他看见奶奶先是把秋天精心挑选、晒得干透的黑芝麻,倒进烧热的大铁锅里。奶奶用锅铲不停地翻炒,动作熟练而沉稳。芝麻在滚烫的锅里跳跃、爆裂,发出噼噼啪啪细密的声响,浓郁的芝麻香像爆炸般瞬间充满了整个灶屋,霸道地钻进鼻腔,勾起肚子里的馋虫。炒到每一粒芝麻都变得饱满油亮、香气四溢时,奶奶迅速把它们盛出来,摊在簸箕里晾着。

接着,是熬糖稀的关键步骤。奶奶拿出一个擦得锃亮的小铜锅(那是她的宝贝),从陶罐里小心翼翼地舀出攒了很久的土冰糖块和粘稠的麦芽糖。她把它们放进小铜锅,加一点点水,放在灶膛口余火热力最温和的地方。火候的掌控是灵魂。

奶奶全神贯注,布满皱纹的脸被灶火映得通红,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锅里渐渐融化的糖浆。她拿着一把小木铲,不停地、缓慢地搅动着。糖浆起初是浑浊的泡沫,随着水分的蒸发和温度的升高,泡沫渐渐消失,糖浆的颜色从浅黄变成透亮的琥珀色,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粘稠的气泡,散发出纯粹而诱人的焦糖甜香。

“墨墨,离远点,别溅着!烫着可了不得!” 奶奶的声音带着笑意和不容置疑的警告,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锅翻滚的糖稀。

糖稀终于熬到了最完美的状态,晶莹透亮,能拉出细长不断的糖丝。奶奶立刻把旁边晾着的、香喷喷的熟芝麻一股脑倒进滚烫的糖稀里!滋啦一声!香甜的热气猛地腾起!奶奶快速而有力地翻炒着,让每一粒芝麻都均匀地裹上那层甜蜜的琥珀外衣。整个灶屋瞬间被这混合着焦糖和芝麻的、极致幸福的味道彻底占领!

最后,奶奶把滚烫粘稠、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糖芝麻,迅速倒在一块提前抹了薄薄一层菜籽油的、光滑冰凉的大青石板上。趁着它还软糯滚烫,奶奶拿起一根粗实的擀面杖,用力地、均匀地碾压过去,把厚厚的一团糖芝麻压平、压实,变成一张厚薄均匀的“糖饼”。热气和甜香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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