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外面是白塔的客厅。
和走廊中那种冷冰冰的、充满压迫感的空间不同，这里意外地……很有人气。
柔软的沙发，温暖的灯光，甚至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
青瑶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莉娅的目光落在她醒来时躺过的沙发旁，那里立着一座半人高的书架，塞满了书。
她踱步到书架前，目光如巡猎的鹰隼，扫过每一寸书脊，试图从这有限的信息中，剖析出那个名为红玉的魔王的真实面貌。
艾莉娅随手抽出一本书，借着翻阅的动作，暗中观察青瑶的一举一动。
书名很奇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她本以为是冶炼手册，翻开才发现，是一本讲述凡人斗争的小说。
书里的主角叫保尔·柯察金，地点是艾莉娅所不认识的蓝星。
尽管艾莉娅对这个往教父面团里撒烟灰的顽劣小子毫无好感。
但当她读到保尔为了底层人民的解放，拖着伤残之躯，在冰天雪地里修建铁路，一次次冲向战场，将个人的一切都献给理想时，她的心脏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在帝国边境，为了守护一座村庄，迎着魔兽的利爪释放最后一个圣光护盾的自己。
这不就是她一直所追求的圣女之道吗？
教会总是宣扬圣女是神的代言人，是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圣洁、慈悲，却遥不可及。
但艾莉娅一直认为，真正的圣者，就该是人民的剑与盾。
是与他们并肩走在泥泞里的战友，而非高居神坛，俯瞰众生的泥塑雕像！
保尔·柯察金，一个凡人，却用他的一生活成了她心中最璀璨的“圣者”模样。
她看得入了神，连青瑶何时靠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一缕清冷的幽香飘入鼻尖，艾莉娅才猛地回神。
青瑶正安静地站在她身侧，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落在书页上，似乎在阅读，又似乎在追忆。
艾莉娅心中一动，将这当成一次绝佳的试探，压下激动的心情，轻声问道：
“你觉得，保尔是个怎样的人？”
青瑶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微颤。
就在艾莉娅以为又会得到一片死寂时，她开口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路。”
声音平淡，却异常清晰。
“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这个回答，远比艾莉娅预想的要深刻。
“那你觉得，他做得对吗？”艾莉娅追问，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击。
青瑶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投向窗外无尽翻涌的云海。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对错，要看站在哪里。”
艾莉娅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回答，已经完全脱离了“人偶”的范畴。
它充满了思辨性，像一个真正独立思考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她看着青瑶的侧脸，一个颠覆性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
或许，青瑶根本不是监视者？
或者说，她曾经是，但现在……正在改变？
“这本书，”青瑶忽然又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红玉大人的书房里，也有一本。”
“她偶尔会看。”
最近的几日里，红玉没有再出现。
艾莉娅表面上乐得清闲，把这里当成了度假的地方，实际上却一刻也没闲着。
她将客厅那个小书架上的书翻了个遍，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魔王红玉的线索。
脑海中的“辰星”系统倒是比她还着急，几乎每天定时打卡。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连续三日未与攻略目标红玉接触，好感度有下降风险！】
【星辰大海才是征途，请宿主立刻行动，否则将启动‘信仰崩塌’惩罚模式，随机播放一段您在修道院唱圣歌的录音。】
艾莉娅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光是想象那羞耻的场景就让她头皮发麻。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修女嬷嬷还啰嗦。”
她嘴上敷衍着，身体却诚实地瘫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
艾莉娅的心理愈发好奇，魔王的书架上竟然没有一本与魔法或者深渊有关的书籍。
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文学作品。
从《百年孤独》到《悲惨世界》，从《漆黑的子弹》到《精灵使的剑舞》。
艾莉娅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前面几本还算正常，后面这两本……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居然会看这种讲述异世界冒险的故事？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莉娅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远比系统任务的驱动要来得强烈。
“青瑶，红玉她……一直都看这些书吗？”
艾莉娅拿起一本《呼啸山庄》，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青瑶正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擦拭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花瓶，闻言动作一顿。
“是的，主人一直很喜欢看书。”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她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艾莉娅追问道。
青瑶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
“主人看书的时间都很长，每一本都很专注。”
“不过……”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成功吸引了艾莉娅全部的注意力。
“除了《格拉斯世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看这本书的次数最多。”
格拉斯世界？！
这不是她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名字吗？
而她刚刚获得启迪的书，那个魔王也经常翻阅。
这让艾莉娅的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一种跨越了身份、立场，甚至可能是跨越了世界的……共鸣。
她感觉自己和那个魔王之间，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联系。
“是吗？我也很喜欢这本书。”
艾莉娅轻声说道。
“我知道。”
青瑶放下手中的抹布，看向她。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初雪消融般的笑意。
“你看书时那种又专注又纠结的神情，和主人一模一样。”
艾莉娅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和青瑶相处的这几天，她发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孩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
她会记住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会在自己自言自语的时候，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她在这个陌生的魔王城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陪伴”的温暖。
“这个书架太小了，书我都看完了。”
艾莉娅伸了个懒腰，感觉线索中断，有些不甘心。
“除了看书，这里还有别的好玩的地方吗？比如……更大的书房？”
她后面那个词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有书房。”
青瑶的回答言简意赅。
“真的？带我去看看！”
艾莉娅瞬间来了精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青瑶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站起身，在前面带路。
白塔的内部结构远比艾莉娅想象的要复杂，七拐八绕之后，她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白色门前。
这扇门和之前她见过的所有门一样，没有任何把手或者锁孔，光滑得像一整块玉石。
青瑶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门上轻轻一点。
“嗡——”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大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艾莉娅瞬间被震撼了。
如果说外面的客厅书架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藏书角，那这里，就是一片真正的，由知识与时光构筑的星海。
高耸入云的书架层层叠叠，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向上延伸，一直没入被魔法光辉照亮的穹顶。
无数书籍整齐地排列在上面，仿佛列队的星辰。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墨水与皮革混合的沉静气息，那味道神圣得宛如一座知识的教堂。
光尘在从高窗透进的光束中飞舞，如同金色的精灵。
站在这里，艾莉娅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却又仿佛拥有了整个宇宙。
她知道，通往红玉内心世界的大门，此刻，已然向她敞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