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那沉稳的心跳声是唯一的标尺。
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冲刷着艾莉娅的意识，要将她消磨、溶解，彻底归还于这片温暖的黑暗。
就在她的思维即将化为一片空白时，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在前方亮起。
那光芒很微弱，却像一颗钉子，瞬间将艾莉娅涣散的意识重新钉合。
就是它。
一个没有来由，却无比确信的念头攫住了她。
那就是“我”。
沉沦的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艾莉娅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她没有手脚，甚至没有身体，只能凭着一股纯粹的意志，奋力向着那团光“游”去。
四周的液体粘稠而温暖，每前进一分都像是耗尽了灵魂的全部力气。
可她不能停。
她要知道自己是谁！
终于，她挣脱了那股无形的束缚，一头撞进了光芒里。
视野豁然开朗。
光芒的中心，一个少女正静静地沉睡着，身体蜷缩，姿态安详，宛如母体中最安稳的胎儿。
艾莉娅的呼吸停滞了。
那张脸，是她每天在镜中都能看到的自己的脸。
可那头瀑布般的长发，不是她现在的银发。
是灿烂的、纯粹的黄金色。
那金色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在柔光中流淌着神圣的光辉。
是曾经的圣女艾莉娅所拥有的发色。
这是……鸠占鹊巢的证据？
是自己窃取了这具身体后，连带着灵魂深处的“自我”也变成了原主的样子？
那寒意从她意识的核心深处蔓延开来，瞬间穿透了包裹着她的温暖，让她在这片本源的摇篮里，第一次感到了冰冷。
那所谓的温暖原来只是一层虚假的薄膜，一戳就破，底下是无尽的、能冻结灵魂的深渊。
她究竟是谁？
艾莉娅心神巨震，她所处的这片光明空间开始剧烈地闪烁，边缘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就在这时，一只小脑袋毫无征兆地从旁边探了出来。
乌黑的头发像在无形的液体中飘散，像一团诡异的海草。
是红玉。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然后歪了歪头，用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天真又残忍的语气，轻飘飘地补上了一刀。
“怎么样？”
她指了指那个金发少女，像是在炫耀一件属于艾莉娅、但艾莉娅自己却不知道的藏品。
“现在，你能回答自己是谁了吗？”
一句话，如同一柄冰锥，精准地刺入了艾莉娅混乱的思维核心。
她哑口无言。
是啊，她是谁？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从她睁开眼的第一天就告诉她，她是外来者。
可精神的源泉，灵魂的本质，是不会说谎的。
眼前这个沉睡的、拥有灿烂金色长发的少女是真实的“自我”，那她就是圣女艾莉娅。
根本没有什么穿越。
那为何她没有来到白塔的记忆……还有她现在的银发……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矛盾的念头在脑中炸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她的意识向两端疯狂撕扯，要将她彻底撕碎！
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圣殿的熏香与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白塔顶端的风声与钢铁森林的喧嚣重叠轰鸣。
她一会儿感觉自己正跪在冰冷的神像前，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正趴在温热的键盘上。
这种错乱感让她几欲作呕。
自己为什么会有关于蓝星的记忆……？
不……不对！
艾莉娅的意识在崩塌的边缘疯狂挣扎。
恐惧和迷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红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期待。
是红玉带我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乱。
红玉，这个深不可测的魔王，她绝不是出于好心来帮自己“认清自我”的。
这一切，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或者说，一场审判。
她正在观察，观察自己在得知这个“真相”后的反应。
一股怒火毫无征兆地从恐惧的灰烬中燃起。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你这样审视？凭什么我的身份要由你来定义？
如果我在这里崩溃，就正中她的下怀。
想到这里，那股濒临失控的恐慌反而被这股强烈的斗志和怒火压了下去。
艾莉娅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金发少女身上移开，深吸了一口不存在的空气，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意识。
艾莉娅缓缓转头，迎上小红玉那双看似纯澈，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睛。
随着她心念的转变，那剧烈闪烁的光明空间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蛛网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光芒重新变得凝实而温暖。
她忽然笑了，不是苦涩，也不是自嘲，而是一种终于找到线头的释然，带着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味。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艾莉娅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里，
“你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对我的‘自我’这么感兴趣？”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小红玉没什么表情地点评道，
“聪明的选择。”
“别装傻。”艾莉娅的目光锐利起来，
“你对我，是不是太特别了点？”
红玉沉默片刻，那双黑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特别的。”
她答非所问，随即又像失去了兴趣一般，补充道：
“想知道答案，就别问我。去问你自己的东西。”
“我的东西？”
“你的书签，还有那把剑。”红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你的能力，不是摆设吧？”
艾莉娅的意识瞬间绷紧。
红玉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谜团，甚至连她的能力都一清二楚！
不等艾莉娅追问，红玉忽然凑近了些，那双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我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脑子里，是不是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引导你，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轰——！
艾莉娅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整个精神世界的光芒都在这一刻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红玉仿佛没察觉到艾莉娅的变化，用那张樱桃小嘴，一字一顿地，吐出了最诛心的话语：
“它是不是还告诉你，要搜集我的信息？”
这一次，连耳鸣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光芒的中心，那沉睡的金色少女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极致的惊骇，身体微微颤抖，流淌着神圣光辉的长发都黯淡了一瞬。
完了，魔王竟恐怖如斯。
这是艾莉娅脑中唯一的念头。
尽管自己鲜少听从，但那个声音……那个自称“系统”的存在……是她穿越以来最大的秘密。
红玉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金发圣女时更加恐怖。
后者只是让她怀疑自己的“来历”。
而前者，却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仿佛一个一丝不挂的灵魂，赤裸地暴露在红玉的审视之下。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思考。
恐惧像具体的实体，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不能让她看出来！不能认输！
这个念头像火种，在冰封的意识里爆开。
艾莉娅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将那抹僵硬在脸上的惊骇压下去，硬生生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挑衅的笑容。
“尊敬的魔王大人，您是不是故事看多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却竭力维持着玩世不恭的腔调。
“还脑子里的声音，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在什么三流小说里，我还是带系统的天命之女吧？”
“如果真是这样，你早就被我讨伐了！”
红玉定定地看着强作镇定的艾莉娅。
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像坚冰下悄然融化的一角。
她没有再追问，小小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入水中的墨。
“你的答案，从来都不在我这里。”
“去找吧。”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消失。
只剩下艾莉娅，和那个沉睡的、金发的自己。
艾莉娅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直到确认红玉的气息完全消失。
下一秒，她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意识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艾莉娅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书签，剑，还有那个声音……
很好。
她想，不管自己是谁，不管红玉想做什么。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