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瞬间，艾莉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那片囚禁着金色少女、充斥着无尽惊骇的黑暗精神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波动，而后层层碎裂。
光与影的碎片在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定格。
白塔大书库的一角。
静谧是这里的代言词。
古老的书卷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钻入鼻腔。
身体的触感先于视觉恢复，后脑枕着一片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所在，隔着一层细腻丝滑的布料。
是红玉的腿。
这个认知让艾莉娅的身体瞬间绷紧，精神世界里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带来的余悸，化作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她没有立刻睁眼。
伪装，是身处劣势时最好的武器。
红玉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口中的“它”，指的真的是系统吗？
这些问题化作尖锐的冰锥，悬在她的心脏上方。
她必须冷静。
在彻底摸清对方的底牌前，任何一丝情绪的泄露，都可能成为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艾莉娅全力运转大脑，试图构建防御策略时，她感知到了一丝异样。
身边的那个人，呼吸不太平稳。
很轻，却带着一丝压抑的、仿佛熔岩般的灼热，拂过她的额发。
红玉……在紧张？
不，不对。
这更像是一种……竭力抑制着什么而导致的紊乱。
白塔大书库的一角，光线透过高窗，洒落一地尘埃。
红玉垂眸，看着膝上那张静谧安睡的容颜。
银色的长发铺散开来，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却也愈发苍白。
饱满的唇瓣被艾莉娅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
懊恼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又失败了。
上一次的测试，结果堪称灾难。
艾莉娅不仅没能唤醒任何属于她们的共同记忆，反而因为冲击，连在暗语森林里的经历都一并遗忘。
记忆断层，只保留了作为辉蚀帝国圣女的那一部分。
那是她最不愿艾莉娅记起的部分。
这些天，她和青瑶轮流观察，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一个被悄无声息植入艾莉娅灵魂深处的监控程序——“辰星”系统。
它不仅在监视，甚至在引导，在篡改，试图将她最好的朋友，塑造成一个完全陌生的、符合某个剧本的提线木偶。
红玉的指尖微微蜷缩。
所幸，艾莉娅的本质没有改变。
即使记忆被剥离，即使被无形的声音日夜侵扰，她依然是那个身处黑暗，却愿意为别人点亮一盏灯的艾莉娅。
那份刻在灵魂里的坚韧，是任何外力都无法磨灭的。
所以这一次，红玉改变了策略。
她先将艾莉娅的意识强行拉入自己的精神源泉，用自己的力量构建一个屏蔽场，隔绝“辰星”的窥探。
然后，再引导她，去见证属于她自己的、被尘封的本源。
希望能成功。
红玉无声地叹息。
长久没有汲取鲜血，她的力量正在衰退。
维持精神源泉的稳定，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支撑下一次……“测试”。
视线重新落回艾莉娅的脸上。
往日里总是对自己竖起尖刺，眼神里充满警惕与戒备的少女，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怀里，呼吸平稳，睫毛安静地垂着。
鼻间，一缕奇异的香气幽幽传来。
那不是任何花香或脂粉的气味。它源自生命最本初的内核，纯粹，甘甜，未被任何欲望与恐惧沾染过。
对红玉而言，这香气宛如一杯尘封了万古的、与自己同源的绝世佳酿。
这股气息，精准地扣动了红玉体内沉寂已久的血裔本能。
嗡——
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空白。
也就在这一刻，仍在伪装昏睡的艾莉娅，忽然感到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
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味的阴冷气息，仿佛从自己枕着的身体里渗透出来，让她汗毛倒竖。
危险！
艾莉娅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连眼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理智在刹那间被冲垮，古老而暴虐的渴望从红玉的血脉深处苏醒，咆哮着要撕裂一切束缚。
喉间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渴与灼痛。
牙龈发痒，两颗尖锐的獠牙不受控制地刺破柔软的牙床，带着一丝刺痛和血腥味，缓缓伸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白的冷光。
红玉的瞳孔，在一瞬间由深邃的黑，化作了妖异的猩红。
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眼前那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血液在其中奔流、脉动，在她的耳中，汇成了一曲最致命、最诱惑的交响。
她能“听”到那声音。
甘甜的，醇美的，充满生命力的……
低下头。再近一点。
红玉的身体微微前倾，猩红的眸子里倒映着艾莉娅脆弱的喉咙，冰冷的獠牙尖端，距离那温热的皮肤只剩下不到一指的距离。
艾莉娅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让她灵魂战栗的压迫感。
她甚至能闻到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在红玉身上原有的暖香里，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讯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料。
但她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在赌！
赌自己在精神世界里看到的那一幕——红玉在说出最诛心的话语后，眼底掠过的那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欣慰。
那不像演戏。
那是一种……看到自己没有屈服后的释然。
既然红玉的目的是唤醒“真正的我”，那她就不会真的伤害我。
这个失控，是意外。
而意外，就是我的机会！
她是在赌，赌红玉不会真的伤害她！
只要轻轻一刺……
“嗯……”
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不适的嘤咛，从怀中的少女唇间溢出。
这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无法掩饰的颤抖。
她的眉头也随之紧紧蹙起，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
这声轻哼，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红玉失控的神经上。
她浑身一震，猩红的瞳孔剧烈收缩，理智的碎片艰难地重新拼凑起来。
我在做什么？
她看着眉头紧锁的艾莉娅，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浇熄了那股暴虐的渴望。
艾莉娅已经承受了记忆被剥夺的痛苦。
自己作为她前世唯一的挚友，还要因为一己私欲，再给她施加新的创伤吗？
不。
绝不。
红玉猛地向后仰头，脖颈绷出一条僵硬的弧线。
她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来自血脉的疯狂叫嚣。
那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她的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獠牙一寸寸地收回，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味。
她能感觉到牙根在酸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神经，每一次心跳都让那股渴望加剧一分。
她死死咬着牙关，面色因极致的压抑而涨起一片病态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脱力而微微发软。
终于，那股嗜血的冲动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红玉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吐出的气息灼热而香兰。
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先前测试失败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宕机状态。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艾莉娅，眼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在确认那股致命的危机感彻底消退后，艾莉娅强行压下劫后余生的心悸，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黑色哥特裙摆，以及……那张近在咫尺的、绯红的脸。
嗯？
艾莉娅眯起眼。
眼前的魔王大人，脸颊红得不正常，眼神涣散，呼吸急促。
那双漂亮的黑曜石瞳孔里水光潋滟，像是跑了十里地，又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一副……被人狠狠欺负过的模样？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在艾莉娅心中生根发芽。
她故意在红玉的大腿上不安分地蛄蛹了两下，像一只刚睡醒的猫，用脸颊蹭了蹭那丝滑的布料，清晰地感受着身下身体瞬间的僵硬。
下一秒，她猛地弹射起身，动作夸张地向后退开，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恐与茫然。
“测……测试……结束了吗？”
艾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又透着十足的无辜。
红玉看到艾莉娅这副如临大敌的反应，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又失败了。
她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刚刚强行压制本能的疲惫，与此刻席卷而来的失望，像两座大山，轰然压下。
红玉呆住了，连平日里伪装的冰冷都忘了维持，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艾莉娅，黑色的瞳孔里一片空茫。
艾莉娅见状，心中暗笑。
她压下狂跳的心脏，壮着胆子，试探性地在红玉眼前挥了挥手。
毫无反应。
这个传说中能让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烬渊魔王，此刻竟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任由她摆布。
艾莉娅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我可是魔王大人钦定的“宠姬”，偶尔恃宠而骄、任性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在求生本能和作死欲望的激烈交战中，后者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艾莉娅伸出手，精准地捏住了红玉的脸蛋。
手感……绝了。
丝滑，细腻，充满了胶原蛋白的Q弹。
艾莉娅甚至有些嫉妒，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能好到这种地步。
她恶作剧心起，手指微微用力，向两边一扯。
一张清冷绝美的脸蛋，瞬间被她扯成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脸颊上传来的触感，终于将红玉游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眨了眨眼，视野重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艾莉娅那张放大的、带着促狭与得逞的坏笑的脸，以及湛蓝色瞳孔中懵逼的自己。
“你……”
红玉的嘴被扯着，只能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那双空茫的黑瞳里终于染上了羞恼和不知所措，绯红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
看到这副模样，艾莉娅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还顺势轻轻拍了拍那滑嫩的脸蛋，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