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听从了青瑶的建议。
之后的三日，她没有再动用“记忆溯流”的力量，只是静养。
精神力匮乏的滋味，像是灵魂被浸泡在铅水里，每一寸都吸饱了沉重与昏聩，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被抽干。
红玉没有再来。
但那座庞大的书库，确实如她所言，对艾莉娅完全敞开了大门。
艾莉娅的生活被简化到了极致。
吃饭。
睡觉。
然后一头扎进那片浩瀚的书海。
她没再碰那些来自蓝星的名著，而是开始系统地啃读这个世界的历史。
她渴望从这些泛黄的纸页中，挖出任何关于“全知之眼”的线索。
结果，却让她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发生了剧烈的倾覆。。
辉蚀帝国，她曾经为之奋战的祖国，在广袤的大陆上，竟只是与烬渊南部接壤的一个边陲小国。
真正的庞然大物，是大陆南侧的神圣教团，以及西南方的新联邦。
然而，无论是正史秘闻，还是民间野史，都找不到“全知之眼”这四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
那个组织就像一个幽灵，只存在于红玉破碎的记忆里，却在现实世界中了无痕迹。
这个发现，让艾莉娅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一个能随意拿孩童进行血腥实验的组织，却在历史的长河中隐匿得如此干净。
这本身，就是最恐怖的证明。
它要么已经强大到足以抹消自身存在的全部证据。
要么……就是它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像寄生虫一样，盘踞在世界的脏腑之内，无人知晓。
“在找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艾莉娅浑身一僵，回头便看到青瑶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仿佛她从一开始就在。
茶杯被放在她手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青瑶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这几天，青瑶几乎成了她的影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也监视得滴水不漏。
“随便看看。”
艾莉娅合上手中的《大陆通史》，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你似乎对历史很感兴趣。”青瑶在她对面坐下，那双漆黑的瞳孔像两口深井，静静地凝视着她。
“知己知彼。”艾莉娅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半开玩笑地说道。
“想打败魔王，总得先了解她所在的世界，对吧？”
她以为这话会激怒青瑶。
毕竟，她口中的“魔王”，是青瑶宣誓效忠的主人。
但青瑶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那你应该看《烬渊编年史》，而不是这些人类自己写的书。”
“人类的历史，充斥着偏见与谎言。”
艾莉娅愣住了。
“烬渊……是魔族的地盘？”
“是。”
“你们魔族……还有自己的历史记载？”
这个问题，几乎颠覆了艾莉娅自幼建立的所有常识。
在辉蚀帝国的教育里，魔族就是一群茹毛饮血，只会咆哮与杀戮的野兽，是混乱与邪恶的具象化身。
“文明，并非人类独有。”青瑶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淡。
她站起身，走向墙边一个直抵天花板的巨大书架，踮起脚尖，从最高层抽出一本巨著。
那本书的厚度惊人，被她单手托着，稳稳地放在艾莉娅面前的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就是《烬渊编年史》。”
书的封面是某种未知的黑色皮革，触手冰凉而坚韧，上面用古老的魔族文字烙印着书名，一股蛮荒而庄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艾莉娅伸出手，指尖迟疑地触碰着封面。
她能感到，这本书本身就像一个沉睡的生命，脉搏里流淌着磅礴的力量和悠久的时光。
“我……看不懂魔族文字。”艾莉娅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关系。”
青瑶伸出食指，在封面上轻轻一点。
一圈柔和的白光自她指尖漾开，如水波般瞬间浸透了整本书。
没有咒语，没有法阵，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魔力波动。
艾莉娅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种等级的附魔术式，足以让帝国最顶尖的大魔导师耗尽心力，而青瑶，仅仅是动了动手指。
看似无害的青瑶，实力恐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谢谢。”艾莉娅压下心头的巨浪，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古老、扭曲、充满力量感的魔族文字，在她眼中如融化的冰雪般，自动重组成她熟悉的帝国语。
【创世之初，混沌未开，始祖之血于虚无中诞生……】
开篇的文字，便是一首苍茫的史诗。
艾莉娅瞬间被拽了进去，沉浸在一个与人类历史截然不同的宏大世界。
她看到了魔族的起源，看到了历代魔王的更迭，看到了他们与深渊巨兽的惨烈抗争，也看到了他们与人类之间，长达数千年、浸满鲜血的战争。
从魔族的视角望去，人类，才是贪婪与狡诈的代名词。
他们为了争夺土地与资源，一次次撕毁盟约，挑起战争，甚至不惜动用最恶毒的诅咒与禁术，污染大地。
而魔族，不过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烬渊”，才被迫举起武器。
历史，果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谎言。
艾莉娅合上书，胸口一阵阵发闷，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从小接受的一切教育，坚守的所有信念，在这一刻，被这本书砸得粉碎。
“感觉怎么样？”
青瑶不知何时又为她添满了红茶。
“很……震撼。”艾莉娅的声音有些沙哑。
“如果这本书里记载的是真的，那我们人类……才是真正的侵略者。”
“对错，没有绝对。”青瑶的语调依旧平淡如水。
“立场不同而已。”
艾莉娅沉默了。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辉蚀帝国那些狂热的主战派，浮现出他们高喊着“净化邪恶”的口号，将一个个瑟瑟发抖的魔族平民绑上火刑架的场景。
那些被火焰吞噬的，真的是“邪恶”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曾经浴血守护的“正义”，产生了尖锐的怀疑。
就在这时，笃，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像石子投进死水，打断了房间里的沉思。
青瑶起身开门，片刻后，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莉娜。
那个作为反抗组织“自由之息”的成员。
她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侍女服，低眉顺眼，但艾莉娅知道，她绝不是来送点心的。
“小姐。”莉娜对着艾莉娅行了一礼，将托盘放在桌上。
托盘里是几块精致的糕点和一壶花茶。
“这是您今天的下午茶。”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像受惊的蝴蝶，飞快地瞥向一旁的青瑶。
青瑶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对她们之间涌动的一切暗流都毫无察觉。
“辛苦你了。”艾莉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依然有些紧绷。
她知道，正戏来了。
果然，莉娜在放下托盘后，借着整理桌布的动作，指尖飞快地一弹。
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精准地落入了艾莉娅垂在桌下的手心。
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艾莉娅的心脏猛地一跳，手心瞬间攥紧，纸条尖锐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感到一道视线，冰冷得刮过皮肤。
是青瑶。
她看见了？
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莉娜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恭敬温顺的模样。
“谢谢你，莉娜。”艾莉娅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稳。
莉娜再次行礼，转身跟着青瑶，一起离开了书房。
沉重的门扉缓缓关上。
直到那声轻微的落锁声响起，艾莉娅才猛地吐出一口长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摊开手心。
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润的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咽了口唾沫，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展开了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今晚子时，东侧三号能源室。”
逃跑计划。
终于，要开始了。
艾莉娅感到自己的心跳在肋骨下狂乱地冲撞，血液奔流的声响在耳中轰鸣。
但……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本黑色的《烬渊编年史》上。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血色实验室里，抱着书，用整个生命去抵御孤独的女孩。
现在就这么一走了之，真的对吗？
自己和红玉的关系刚刚破冰，性命之危暂时解除，逃跑，似乎已不是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关于红玉的秘密，关于“全知之眼”那张笼罩一切的阴谋大网，她才刚刚掀开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
【检测到重要剧情节点：逃离白塔。】
【请宿主做出选择。】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像最终的审判。
【选项一：执行“晨曦”计划。奖励：自由，以及“自由之息”组织的庇护。】
【选项二：放弃逃跑计划，留在白塔，深入调查。奖励：红玉亲合度大幅提升，解锁特殊剧情线索“破碎的约定”。】
两个选项，像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在她面前展开。
一条通往她日思夜想的自由。
另一条，则通往可能吞噬一切的真相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