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维斯？
这个名字在艾莉娅的脑海中炸开，掀起一片混乱的尘埃。
黑石要塞的前督军。
一个凭借凡人之躯，挥舞着那把名为“誓渊”的屏障之剑，在烬渊的血肉磨盘中凿出赫赫战功的男人。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硬汉，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每一道都是荣耀的勋章。
艾莉娅与科维斯有过一面之缘。
————
光线刺眼，人声鼎沸。
奢华的水晶吊灯下，衣着华丽的贵族们举着酒杯，言笑晏晏。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名贵葡萄酒的醇香，以及女人们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
王都，怀特曼城堡。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艾莉娅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身上穿着朴素的预备圣女袍，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只是一个被诺文斯克领主推进圣殿的平民女孩，连正式的圣女都不是。
这样的场合，她本没有资格参加。
只是因为庆功宴的主角，是一位斩杀了边境恶魔领主的英雄。
教会为了向他表达敬意，她才作为无关紧要的点缀，被带了过来。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好奇地搜寻着。
很快，她就找到了目标。
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与整个环境都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
科维斯。
他身形看上去并不魁梧，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两鬓发白的国王和教会主教言语相讥。
即使宴会是为他所举办，也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军装。
军装十分贴身，没有被撑的鼓鼓囊囊，下摆有着不少黑点，似乎是恶魔的浑浊血液。
排除那身若有似无的压迫感，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哪位保养有方的公爵。
他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是沉默地靠着墙壁，周身的气息沉寂得如同一块冰冷的生铁。
身为宴会的主角，却主动将自己放逐到了边缘。
而那些试图上前攀谈的贵族，在靠近他三步之内时，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然后悻悻然地退开。
艾莉娅的视线，就这么毫无遮拦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很好奇。
传说中能斩下恶魔领主头颅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在她打量的那一秒。
科维斯猛地转过头，视线精准无误地刺向了艾莉娅的方向。
艾莉娅没有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在数百人的宴会厅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只是随意的一眼，却被对方瞬间捕捉。
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名。
如果能和这样的人比试一场，自己肯定会受益匪浅！
科维斯看到了艾莉娅身上的预备圣女袍，看到了她那头显眼的金发。
原来是个可怜的孩子。
原本的探究消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对着艾莉娅，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艾莉娅也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僵硬的点头。
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不足一秒，便各自错开。
艾莉娅与科维斯的交集，仅限于这次礼节性的点头。
自己为何会赠予他书签？
她翻遍了自己的记忆，却没有任何收获。
难道我还有个第二人格？
排除了其他可能后，艾莉娅决定问问那个比她还躺平的系统。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权限不足，无法……】
冰冷的机械音一如既往，还没有播报完便被中断。
在艾莉娅片刻的失神中，一只体温较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红玉动了。
艾莉娅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撞进一个柔软却冰冷的怀抱。
远不同于魔族战士的坚硬，也不同于少女的纤弱，那是一种独特的、带着惊人弹性的触感。
艾莉娅身上的轻薄丝绸睡裙，在此刻根本无法阻隔那具身体传递过来的惊心动魄的曲线。
太近了。
艾莉娅的身体瞬间僵硬，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她依然有些不适应，试图“留清白在人间”。
可她动弹不得。
红玉看似纤细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力量却大得惊人，两人仿佛连体一般抱在了一起。
红玉漂亮的黑眸中，一点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
在艾莉娅惊诧到极致的目光中，红玉缓缓低下头，将自己光洁的额头，轻轻贴上了艾莉娅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传来。
紧接着，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蛮横地冲破了她的精神壁垒，强硬却柔软。
【警告！侦测到未知高维能量入侵……】
【协议……正在被……解析……】
【……滋啦……滋……】
艾莉娅脑海中的系统播报声，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电流杂音。
然后，戛然而止。
艾莉娅怔住了，她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呼叫系统都没有回应。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念间。
从艾莉娅询问系统，到红玉抱住她，最后红玉只是和自己贴了个额头，系统就不见了？
难道红玉把系统夺走了？
艾莉娅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
一直以来，她对这个时常掉链子、谜语人一样的系统充满了不信任。
可从她在这个世界苏醒的那一刻起，就是这道冰冷的机械音，给了她最初的指引，帮助她认清了现状。
但自己身体里有着一个不明来路的东西，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而现在，红玉只是一次暧昧的接触，就把自己脑海中的异物给去除了。
这让艾莉娅重新认识到了一件事，为何红玉会被称为最强的魔王。
“原来是这个东西，在遥控我的挚友。”
红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审视一件令人不悦的劣质玩具，泛着丝丝冷意。
艾莉娅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语气里没有对艾莉娅的责怪，那股冷意，纯粹是冲着那个消失的系统去的。
可红玉此刻专注的眼神，让艾莉娅感到一种被盯上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红玉拆吃入腹。
必须逃走！
她开始在脑中模拟所有可能的脱身方案。
手肘上顶，攻击对方的肋下软肋。
膝盖侧击，目标是关节。
催动体内不多的魔力，哪怕只能形成一瞬间的爆发，只要能拉开一厘米的距离……
可所有的战术推演，最终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
没用。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只是徒劳。
环抱着她的这具身体里，蕴藏着足以轻易撕裂整个大陆的恐怖能量。
她的挣扎，甚至无法让对方的呼吸产生一丝紊乱。
属于红玉的暖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间。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让艾莉娅闻清这股香味的来源。
不是任何一种花香或熏香，而是一种更接近生命本源的的气息。
冰冷的魔王却有着温暖的本质。
艾莉娅正要开口，用言语尝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声。
红玉打了一个响指。
整个卧室的景色瞬间变了。
光线变得柔和，墙壁与家具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窗外的日光与喧嚣被彻底隔绝。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胶质，连尘埃都静止在光束中。
世界被关进了一枚独立的琥珀，她们是唯一的囚徒。
红玉环抱着她的姿势微微一变，手臂收得更紧，从刚才略带审视的“抱”，变成了全然占有的“搂”。
艾莉娅的脊背被迫完完全全地贴上了那具温软的躯体，
她能感觉到，隔着薄薄的丝绸，红玉胸口的曲线如何严丝合缝地印在自己的背上。
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平稳而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与自己的背脊共鸣。
那惊人的弹性，不再是遥远的触感，而是持续向她传递着热量与压力的源头。
那股力量收紧，将她嵌入怀中，仿佛要将她的骨骼都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艾莉娅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平稳而悠长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带动着她的身体微微浮沉。
她们的呼吸，被迫达成了同步。
一呼，一吸。
像是共享着同一颗心脏。
她像一块被暖流包裹的顽石，除了被动接受，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轻柔的压力。
红玉将下巴轻轻搁在艾莉娅柔软的银发上，满足地蹭了蹭，喉咙深处甚至滚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现在，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了。”
她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愉悦。
艾莉娅停止了所有无谓的挣扎。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情绪。
那声轻哼，那句话语里藏不住的满足感……
红玉的心情很好？
危险与机遇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逃跑是死，反抗是死，或许……在被“吃掉”之前，问出真相，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示弱和顺从，或许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现在这种绝对被动的局面，或许……是唯一能得到答案的机会。
她强忍着身体接触带来的别扭与羞耻感，放弃了抵抗，让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的怀里略微放松下来。
“你……”
艾莉娅的喉咙有些发干，她清了清嗓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
艾莉娅没有问书签，也没有问科维斯。
她知道，那些都只是表象。
她要问最核心的问题。
红玉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很享受此刻的静谧与拥抱。
她甚至将脸颊埋得更深，鼻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艾莉娅的颈侧，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艾莉娅咬了咬牙，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甚至连对系统都不敢提及的终极疑问。
“我到底……是不是穿越者？”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在心底，另一个未出口的问题也在无声地呐喊。
“你到底……”
……喜欢的是“艾莉娅”，这个辉蚀帝国的前圣女，一个你眼中的陌生人……
还是原来的那个“她”，那个在另一个世界，与你通信多年的笔友，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灵魂？
我……只是一个恰好装载了那份记忆的容器吗？
这些话，她没能问出口。
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堵住了艾莉娅的嘴唇。
那触感柔软，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红玉微微侧过头，黑色的发丝垂落，拂过艾莉娅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
她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艾莉娅发间的纯净气息。
然后，她用一种仿佛在陈述真理的、平淡无波的语调，做出了回答。
“是，也不是。”
“你就是你。”
话音落下，艾莉娅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能感觉到，那根堵着她嘴唇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怜爱的安抚。
是……也不是？
你就是你。
这算是什么回答？
可是在这一刻，艾莉娅混乱的心，竟因为这句霸道又温柔的断言，慢慢平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