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并非真的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所谓的熟悉环境，不过是挂在嘴边的幌子。
此刻，她正拉着青瑶，用自己“记忆溯流”的能力辅助，于脑海中一笔一划地绘制着一幅远比任何图纸都精确的白塔内部地图。
莉娜让她博取红玉的信任，这话听着就像怂恿她去当商业间谍。
艾莉娅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被红玉随手湮灭的系统，在自己刚苏醒时吐露出的“自由之息”组织，敢在红玉的眼皮子底下搞事，背后绝不可能简单。
他们和自己遗失的那段关于科维斯的记忆，是否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直觉，一种玄之又玄的预感，在她的神经末梢嗡嗡作响。
这其中必有猫腻。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藏在阴影里的组织，一寸寸地挖出来。
“青瑶，你说这个炼金实验室，红玉平时会用吗？”
艾莉娅面前的房门无声的打开。
门后，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通过复杂的管道连接，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诡谲的微光。
空气里，一股硫磺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刺鼻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青瑶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像个没有实体的影子，用她那标志性的，不带任何温度的语调回答。
“红玉大人很少来这里。”
“那药房呢？她生病了会自己配药？”
艾莉娅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她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又一溜烟窜到另一间摆满了巨大木格药柜的房间。
她随手拉开一个小抽屉，一股更为浓郁、复杂的药香混合着木头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红玉大人不会生病。”
青瑶的回答，简洁到了让艾莉娅想撬开她脑袋的程度。
她很想知道，一张36度的嘴，是怎么能持续不断地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来的。
“行吧，行吧，你家大人最厉害了。”
艾莉娅撇撇嘴，松开抽屉，任由它“哐当”一声合上。
她心里的小人正叉着腰疯狂吐槽。
不会生病？那终日里跟一座移动的冰山一样，难道是什么新潮的养生方式吗？
就在她摩拳擦掌，准备继续她的“探险”大业，将下一个未知区域也纳入自己的脑内地图时，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忽然从背后袭来。
那并非错觉，走廊深处的阴影仿佛蠕动了一下，空气的温度都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艾莉娅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还没来得及吐槽这白塔是不是自带中央空调，就看到身旁的青瑶，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几不可查地动了动，视线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
布豪！
一个念头刚闪过，红玉那独特的、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便毫无征兆地在她们身后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声音不大，却具备一种洞穿耳膜、直击灵魂的穿透力。
艾莉娅的整个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她的脖子，真的如同生了锈的齿轮，在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
走廊的尽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是红玉。
她还是那身熟悉的黑色哥特长裙，繁复的蕾丝花边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死亡与华丽的轮廓。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侧，衬得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愈发苍白。
那张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好奇。
可艾莉娅就是能从她那双漆黑、平静得宛如深潭的眼眸里，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正在缓缓弥漫开来的、名为“不悦”的气场。
完蛋。
艾莉娅的心脏猛地向下一沉，坠入无底的深渊。
后颈的汗毛在瞬间根根倒竖。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是在辰星学院，她翘掉了最枯燥的战术理论课，结果刚翻出围墙，就在小巷的出口，撞见了那位以铁血无情著称的总教官。
“我……我这不是在熟悉环境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艾莉娅的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她自认为最无辜、最纯良的笑容，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招数萌混过关。
“你不是说，我在云雾村有绝对的自由吗？你看，我这就是在行使我的自由权啊。”
红玉的视线，淡淡地从她那张写满“心虚”二字的脸上瞥过，没有理会她的任何狡辩。
她只是吐出了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艾莉娅的心头。
“已经过了训练的时间。”
什么训练？
艾莉娅愣住了，大脑宕机了零点五秒，随即才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走廊窗外。
刺目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最高处，将庭院里的石板路照得一片白花花。
好像……的确……是到了每天固定的，去训练场被单方面殴打的时间了。
一个离谱至极的念头，完全不受控制地，从艾莉娅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并且迅速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这个大魔王……
该不会……
在那个除了石板就是空气的空旷训练场，等了自己一整个上午吧？
那个画面，几乎是立刻就在她眼前生成了。
红玉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握着一把剑，孤零零地站在训练场的正中央。
从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等到薄雾散尽。
从朝阳初升，等到日上三竿……
艾莉娅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既荒诞得有点好笑，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可怜。
但更多的，是让她头皮发麻的惊悚。
“从今天起，每天上午，训练场。”
红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那不是商量，也不是通知，而是不容任何置疑的命令。
“啊？”
艾莉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刚才强行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每天？不是吧？我这‘绝对的自由’才生效了不到一天啊！”
她感觉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人权”，受到了史无前例的践踏。
“你可以选择不来。”
红玉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艾莉娅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线生机。
“真的？”
“然后被我抓过来。”
红玉慢悠悠地补充完了后半句。
“……”
艾莉娅的肩膀，彻底塌了下去。
她整个人都蔫了，像一株被烈日暴晒了一整天的植物，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绝望。
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所谓的“绝对自由”，其最终解释权，永远、并且只归属于眼前这位魔王大人所有。
她能怎么办？
她也很绝望啊。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就连躺在地上耍赖，都只能换来片刻的安宁，以及后续更加严酷的“教育”。
“走吧。”
红玉没有再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身，黑色的裙摆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径直朝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艾莉娅认命地长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饱含着一个少女对悲惨命运的无声控诉。
她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有气无力地跟了上去。
青瑶默默地跟在最后面，看着前方那一高一矮，一个步履平稳，一个垂头丧气的两个身影，她那双向来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她觉得，自从艾莉娅大人来了之后，红玉大人的“规矩”似乎变多了，这或许，也是一种好事。
艾莉娅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
什么魔王啊！
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控制狂！偏执狂！
说好的三个要求，结果挖的坑一个比一个深，处处都是陷阱！
等我找到“自由之息”的人，一定要联合他们，组建反抗军，推翻你的“暴政”！
她暗暗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那点可怜的勇气打气。
然而，一想到等会儿又要被红玉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按在地上摩擦，她刚刚燃起的那一丁点斗志，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瞬间，熄灭得连一缕青烟都没剩下。
人生，真是艰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