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凯尔又走了一段路，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棵艾莉娅从未见过的、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树。
粗壮的树干恐怕需要几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几乎覆盖了整个空地，像一把撑开的翡翠巨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与古木的沉静，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纯净起来。
繁茂的枝叶间，萦绕着点点淡绿色的光辉，如同无数温顺的萤火虫，在静谧的夜色中明明灭灭，将整棵树映衬得如同神迹。
一股磅礴而又温和的生命气息，如同海潮般扑面而来，轻柔地拂过艾莉娅的每一寸肌肤。
艾莉娅站在空地的边缘，仰着头，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树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沉睡的、古老生命奇迹。
“怎么样？很壮观吧？”凯尔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自豪，“这是我们云雾村的守护神，守望者之树。”
“守望者之树……”艾莉娅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亲眼所见后，感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历史感。
“没错。”凯尔见她有了反应，立刻接着介绍道，“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棵树已经在这里生长了上千年了。在很久以前，村子外面有很多可怕的魔物，是守望者之树庞大的生命力庇护着我们，让那些魔物不敢靠近。”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愤懑和不解：
“我们有守望者之树的保护，本来生活得好好的。真不明白，白塔里那位傲慢的大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弄一个什么结界，把整个村子都封锁起来。”
凯尔的话，艾莉娅听进去了，但没有完全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棵古老的巨树吸引了。
千年……这棵树，在这里站了上千年。它见证了云雾村的诞生和变迁，见证了无数人的生老病死。
那它的记忆里，会有什么？会有红玉吗？
那个总是冷着脸的魔王，她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为什么要建造结界？
还有……会有关于我自己的线索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艾莉娅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对于这样一棵活了上千年的生命体，她的能力，是否也能起作用？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巨树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能量波动，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涟漪，从她灵魂深处荡开。温和、古老，带着一丝好奇与……喜悦？
她体内的“记忆溯流”之力，竟在未经召唤的情况下，自行活跃起来，与那股意识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仿佛这棵沉睡了千年的古树，在她的到来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它在……呼唤我？
艾莉娅的心头剧震。她不再理会身边还在喋喋不休，控诉着红玉“暴行”的凯尔，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朝着巨树的方向走去。
“她根本不是在保护我们，她只是想把这里变成她的私人囚笼！”凯尔慷慨陈词地做完总结，才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动静，一转头，顿时大惊失色，“喂，小姐，你要去哪儿？那边不能随便靠近！”
他连忙追了上去，想要抓住艾莉娅的手臂：“那里是我们的圣地，没有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树干！”
艾莉娅没有回答他，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棵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巨树。
那灵魂深处的嗡鸣越来越清晰，化作了一道温柔的呼唤，催促着她，牵引着她。
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亲切感，让她甩开凯尔的手，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凯尔被她甩得一个趔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看到艾莉娅身上发生的奇景时，那怒意瞬间凝固成了震惊。
只见那些原本在树冠周围萦绕的绿色光点，此刻竟如同受到了女王的召唤，纷纷脱离枝叶，化作一条璀璨的光带，朝着艾莉娅蜂拥而来！
它们亲昵地环绕在她的身边，甚至有几点大胆地停留在她的发梢和指尖，传来一丝丝温润的暖意。
“这……这怎么可能？！”凯尔目瞪口呆，彻底忘了阻拦。
艾莉娅来到巨大的树干前，粗糙的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像是一位老人脸上的智慧皱纹。
她伸出手，颤抖着，缓缓地贴上了那冰凉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树皮。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暖流，从指尖涌入，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那灵魂深处的嗡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化作了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与大人同源的孩子……欢迎你的到来……”
————
白塔门口。
森严的白色高塔下，鎏金的符文在门框上缓缓流转，彰显着此地的威严。
青瑶被一大堆购物袋淹没，只露出一个呆毛，像一个移动的杂物堆，艰难地挪到了门口。
“站住！什么人？”两个守卫尽忠职守地伸出兵器，交叉的长戟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将她拦了下来。
青瑶停下脚步，从购物袋的缝隙里看着面前的两杆长戟，有点茫然。
“是我。”她的声音从袋子后面闷闷地传出来。
“你是谁？”其中一个较高的守卫皱起了眉头，警惕地看着这个可疑的“杂物堆”。
他们只看到一堆花花绿绿的袋子，根本看不到人。
“又是哪家来的仆人，想给大人献殷勤？我们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青瑶沉默了。
我是谁？
我是青瑶。
可是，要怎么证明，我就是青瑶？
她想把脸露出来，但双手都被袋子占满了，稍微一动，那堆成小山的“战利品”就摇摇欲坠，她只能用身体和下巴努力维持着平衡，样子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请表明你的身份！”守卫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最近是非常时期，任何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行！”
“我……是青瑶。”她只能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看不到你的脸！”另一个稍矮的守卫更加不耐烦，用长戟的末端“笃笃”地敲了敲地面，然后指向她怀里的东西，“把东西放下，让我们检查！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吗？”
放下？
青瑶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一大堆东西，这要是放下了，再捡起来得花多长时间？
而且，这些是艾莉娅笑着为她挑选的，里面还有她人生第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裙子，弄脏了怎么办？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了门口。守卫不肯放行，青瑶也不肯放下东西。
周围开始有其他好事者投来好奇的目光，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的小仆人啊，买这么多东西，是要讨好傲慢大人吗？可惜，看这架势，连门都进不去。”
“嘘，小声点，看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八成要被赶走了，别惹麻烦。”
那些细碎的、带着轻蔑与怜悯的议论，不断地扎在青瑶的心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她的心里慢慢地发酵。
酸酸的，涩涩的，还有点热。
像有一团滚烫的棉花堵在胸口，烧得她鼻子发酸，眼睛也热热的。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舒服，很想……很想把手里的东西全都砸到面前这两个不讲道理的守卫脸上。
为什么他们不认识我了？
为什么他们非要让我放下东西？
为什么艾莉娅要买这么多东西？
为什么我要拎着这么多东西回来？
无数个“为什么”在她脑子里打转，让她那颗源于红玉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混乱”的情绪。
作为“碧霄”，她本不该有这么多疑问，可作为“青瑶”，她无法抑制这些念头的滋生。
眼看青瑶迟迟不动，那较高的守卫失去了耐心，竟伸出手，作势要去推搡她怀里的购物袋：
“听不懂人话吗？给我放……”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无形的、宛如实质的冰冷杀意，骤然从那“杂物堆”中爆开！
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那些指指点点的路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后退。
守卫交叉的长戟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身体强悍如魔族的守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仿佛被远古的凶兽盯上。
握着兵器的手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垃圾堆”，态度瞬间从不耐烦变成了惊惧：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另一股君临天下般的恐怖威压，从塔内深处席卷而出，将青瑶的杀意生生按下了。
那威压沉重如山，让周围所有议论声瞬间消失。
两个守卫脸上的嚣张和不耐烦瞬间凝固，转而被无尽的恐惧所取代，双腿一软，“哐当”一声，长戟脱手掉在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让她进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塔内传来。仅仅四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神明的谕令。
是红玉的声音。
两个守卫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震，脸上血色尽褪，握着长戟的手抖得像筛糠。
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只是瞬间收回了长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是，是！大人！”
青瑶透过购物袋的缝隙，看到红玉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此刻仿佛沉淀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但当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那寒冰又悄然融化，只映着她此刻小小的、狼狈的身影。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了她怀里所有的购物袋，让它们轻飘飘地悬浮在了空中。
身体骤然一轻，青瑶还有些不适应。
她看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袋子，又看了看面前的红玉，紧紧抿着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红玉的视线越过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守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希望下次，你们能帮助别人腾出手来，而不是站在一旁咄咄逼人。”
“自己找德雷克领双倍的罚去。”
“谨……谨遵大人教诲！”
德雷克是白塔的护卫队长，以严酷著称，双倍的惩罚足以让他们在床上躺半个月。
但守卫知道红玉这是手下留情，否则他们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周围议论纷纷的人也早已在青瑶爆发出杀意时逃之夭夭。
处理完杂音，红玉才走到青瑶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伸出双臂，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那顶被青瑶放在一旁的滑稽帽子也被红玉戴在了头上。
刚才那股酸涩又燥热的情绪，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爆发了出来。
青瑶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哭，只是把脸埋在红玉的颈窝里，汲取着那份独属于她的、清冽的气息，同时小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描述着自己刚才的感觉。
“心里……不舒服。”
“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热。”
“想……发泄出去。”
红玉抱着她，抬手轻轻抚了抚她脑后的呆毛，一边往塔里走，一边静静地听着。
那些悬浮的购物袋，也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直到走进大厅，红玉才停下脚步，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情绪明显不对劲的剑灵，努力发出温和的语调，为她解释道：
“你刚才感觉到的，是两种情绪。”
“酸涩的，想哭的，叫‘委屈’。”
“燥热的，想打人的，叫‘愤怒’。”
委屈……愤怒……
青瑶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
原来，那种让她难受得快要爆炸的感觉，叫做委屈和愤怒。
她好像……又学会了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