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记的大堂里人声鼎沸，炭火把铜锅里的汤底烧得咕嘟作响，白茫茫的水汽模糊了食客们的面容。
艾莉娅刚撕下一条冒着热气的鸽子腿，指尖还没来得及避开滚烫的油脂，侧脸就感到一阵凉飕飕的视线。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身旁的红玉正微张着嘴，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也不看那块肉，就直勾勾地盯着艾莉娅的眼睛，像只等待投喂的雏鸟，理直气壮得让人牙痒。
“自己没手？”艾莉娅嘴上抱怨，手腕却很诚实地转了个弯，把鸽子腿递了过去。
红玉根本不接茬，探头咬住肉最厚实的地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截软嫩湿滑的舌尖卷走肉块时，重重地在艾莉娅的食指指腹上扫过。
指尖那点酥麻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上脊背，像过电一样。艾莉娅触电般缩回手，抓起桌上的粗纸巾用力擦了擦，耳根莫名有些发烫。看着红玉鼓着腮帮子慢条斯理地咀嚼，那副心安理得被伺候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在城门口那个“把路烧通”的霸道魔王影子。
“怎么感觉你醒来后变了个人？”艾莉娅把擦过手的纸团扔在一边，眼神在红玉脸上打转。以前那个只会点头摇头的闷葫芦，现在不仅话多了，还学会了撒娇耍赖，甚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
红玉咽下嘴里的肉，苍白的脸颊因为进食多了几分血色。“任谁背着一座山走了几百年，突然把担子卸了，都会变。”她语气平淡，伸手又指了指盘子里剩下的那只鸽子翅膀，意思不言而喻。
艾莉娅认命地继续充当剥肉工。卸下重担吗？她看着红玉那双此时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些发堵。曾经那个为了克制本能而把自己封闭在冰冷外壳下的红玉，确实活得太苦。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
红玉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陷进阴影里，下巴微抬：“小艾先说。”
艾莉娅手指在桌沿上无意识地扣着，视线飘向窗外斑驳的霓虹，避开了红玉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如果你现在不……不做那个，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
“嗯？”红玉歪了歪头，几缕黑发滑落至胸前，“哪个？小艾不说明白，我听不懂。”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艾莉娅磨了磨后槽牙，周围嘈杂的划拳声仿佛都远去了，耳边只有自己略微加速的心跳声。“就是……吸血。”
最后两个字声音极小，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气音。
红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艾莉娅。看着那张原本苍白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一层薄红，从修长的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根。
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眉眼弯弯，原本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眼底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大概……一周吧。”红玉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周后，若是没有补充，我可能又要变回之前那样，动不了，说不了话，只能睡觉。”
正埋头苦干消灭一大盆香柠炖肉的青瑶动作猛地一顿，腮帮子里的肉还没咽下去，两只耳朵却竖得笔直。
一周？
开什么玩笑！主人体内储存的源能明明足够维持这种低耗能形态一百年！这简直是严重的逻辑错误，作为忠诚的眷属，她必须纠正这个数据偏——
青瑶刚想抬头，一股凉意瞬间爬上后背，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刺骨。她悄悄抬眼，正撞上红玉那双看似带笑实则暗藏杀机的眸子。
那眼神分明在说：敢多嘴就把你炖了，草莓味的。
青瑶脖子一缩，迅速把脸埋进比她头还大的碗里，假装自己是一朵只知道吃的蘑菇，连咀嚼声都放轻了八度。
艾莉娅并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的眼神官司，听到只有一周，眉头立刻拧成了川字。一周，时间太紧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紫檀，要想找到合适的替代品或者解决办法……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压下心头的焦虑，改口反问道：“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红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艾莉娅空荡荡的左袖管上。
“你体内的神之血，还好吗？”
艾莉娅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想把袖子抽回来，却被红玉按住。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为什么没治好？”红玉盯着那截软塌塌垂下的布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透着一丝烦躁，“以它的能力，再生一条手臂不是难事。哪怕是断肢重续，对你来说也只是消耗点源能的问题。”
艾莉娅放弃了挣扎，任由红玉抓着那截衣袖，指腹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挲。“因为不想忘。”
她抬起头，直视红玉的眼睛，目光平静却坚定。“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你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我不想忘。留着它，是个提醒。提醒我哪怕再强，也有护不住的时候。”
桌上热气腾腾的铜锅还在翻滚，周围是喧闹的食客和划拳声，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却陷入了死寂。
红玉的手指紧了紧，把艾莉娅的袖口抓出了褶皱。过了许久，她才松开手，身子前倾，额头轻轻抵在艾莉娅的肩膀上。
“真是个……笨蛋。”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鼻音。
“笨蛋也好，天才也罢，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艾莉娅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若是谁敢来阻止，就得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
红玉忽然抬起头，抓住了艾莉娅仅剩的右手，十指强行挤进她的指缝，扣紧。
“错了。”她认真地纠正道，“是我们。谁敢不让我们好好活着，就把他们全部烧干净。”
“嗯，全部烧干净。”艾莉娅无奈地附和，试图把话题从这种毁灭世界的危险边缘拉回来，“说起来，我们在来的路上碰到个有意思的人。”
“嗯？”红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全在把玩艾莉娅的手指上。
“据说紫檀有个风闻榜，上面列举了目前的顶尖高手，那人就排第三。”艾莉娅试图引起她的兴趣。
“男的女的？”
艾莉娅噎了一下，这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奇怪？
“……男的。”
“哦？”红玉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上扬，“我一不在，小艾就到处沾花惹草……看来我真得好好控制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艾莉娅刚想解释那是为了打探情报，目光对上红玉的眸子，却发现对方瞳孔深处正旋转着某种奇异的光晕，像是一个要把灵魂都吸进去的漩涡。
大脑瞬间变得迟钝，身体也有些发软。
你这女人竟然来真的？！魅惑术是用在这个时候的吗？
艾莉娅有些生气，之前那些神选者还说她能通过“记忆溯流”控制人心，明明眼前这位才是玩弄人心的大魔王！
“别闹！”艾莉娅试图抽出手，奈何单手难敌双拳，红玉看似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整个人几乎半压在她身上，淡淡的暖香瞬间包围了她。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卷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店内的热气，也把艾莉娅从那种旖旎又危险的状态中惊醒。
红玉不满地啧了一声，松开了对艾莉娅精神层面的压制，但身体还赖在她身上不肯起。
艾莉娅趁机把这只粘人的章鱼推开一点，整理了一下被蹭乱的衣领，有些狼狈地看向门口。
来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走路带风，正是之前见过的石磐。
石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到这边三人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他看着那个原本应该虚弱昏迷的病患，此刻正精神奕奕地挂在那个独臂女子身上，眼神还极其不善地盯着自己，心里顿时有些打鼓。
这……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但想到还在受苦的兄弟，石磐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三位，实在抱歉打扰了。事态紧急，还请帮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