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将紫檀城的青石板路染得斑驳陆离。
苏家祖宅不难找，顺着城市中轴线往东，那座即便在风雪中也显出几分狰狞阔气的朱红大门便是。只是门楣上的匾额早已换成了鎏金的“王府”二字，俗气得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家里有多少两黄金。
“品味真差。”青瑶嘴里还叼着半根没啃完的猪骨头，含糊不清地点评。
艾莉娅用剑鞘轻轻叩响了那两扇厚重的铜钉大门。
沉闷的回响过后，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出来的不是想象中满脸褶子的老管家，而是一个金发碧眼、身着紧身露腰异域服饰的年轻女人。寒风凛冽，她却只披着层薄纱，大约是有什么源能护体。
女人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眼，视线在艾莉娅空荡荡的袖管和红玉过于精致的脸庞上停顿了两秒，最后落在青瑶手里的猪骨头上，眼里的轻蔑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出来。
“哪里来的乞丐？要饭去后门。”她操着一口生硬别扭的通用语，下巴抬得极高。
艾莉娅挑眉：“我们找苏无垢。”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双碧色的眼睛弯成了刻薄的弧度：“苏无垢？哈！这里早就不姓苏了。这里没有少爷，只有等着被扫地出门的丧家犬。”
她猛地就要把门摔上，“想找那种废物，去城西的垃圾堆里翻吧！”
“嘭！”
大门重重闭合，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劈头盖脸地朝三人砸来。
青瑶手里的猪骨头差点没拿稳，眼底瞬间窜起两团幽蓝的火苗，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红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原本惺忪的睡意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猫科动物看见猎物时的玩味。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莫急。”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让人背脊发凉的愉悦，“抢回来的东西若是坏了，戏就不好看了。”
青瑶悻悻地收回手上的火苗，愤愤地要把那根骨头嚼碎。
顺着那女人随口指的所谓“垃圾堆”，三人穿过几条逐渐破败的街巷。四周的建筑从雕梁画栋变成了低矮的棚屋，空气中那种属于紫檀城的熏香气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潮湿霉味和劣质酒精的酸腐气。
一家连招牌都摇摇欲坠的小酒馆缩在巷子尽头。
推开破旧却整洁的门帘，光线昏暗得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艾莉娅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在角落里的一张桌边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人趴在桌上，一身白衣早已蹭得灰扑扑的，领口敞开，露出瘦削得有些病态的锁骨。周围横七竖八地滚落着五六个空酒坛，那股浓烈的酒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哪里是什么世家公子，分明是个被生活抽去了脊梁骨的酒鬼。
艾莉娅走过去，靴底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趴着的人动了动，却没有抬头，只是含混不清地嘟囔：“酒……再来一坛……”
艾莉娅走过去，靴底踩碎瓷片的声响在死寂的酒馆里格外刺耳。
她伸手，按住了长庚正抓着的酒坛。
“滚……”长庚头都没抬，声音嘶哑，试图甩开那只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
“连你也来劝我吗？”
“石磐走了。”艾莉娅摇了摇头，“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听到“石磐”两个字，那只原本要去抓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那只手修长苍白，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他缓缓抬起头。
即便此刻胡茬凌乱、眼神涣散，依然能看出骨子里的清贵。只是那双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那个傻大个……”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他又干什么蠢事了？”
“他去当诱饵了。”艾莉娅抽回手，看着这个颓废的男人，“因为他觉得你还是个人物，值得他拿命去换时间。”
长庚既没有像刚才石磐那样暴怒，也没有痛哭流涕。他就那么僵硬地坐着，像是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过了许久，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那叹息声太轻了，轻得仿佛只是风吹过破窗棂的声响。他颤抖着手，端起那只剩个底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酒液顺着喉结滚落，仿佛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某种比黄连更苦的东西。
红玉站在艾莉娅身后，黑眸冷冷地扫过这个颓废的男人。
“无趣。”她给出了评价，甚至懒得再多看一眼，转身欲走，“走吧，小艾，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乐子。”
艾莉娅也站起身。对于一个不想自救的人，谁也拉不起来。
就在她们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沙哑得如同砂纸打磨过的声音。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艾莉娅脚步一顿，回头。
长庚依然维持着握杯的姿势，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他周围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北门。”
“多谢。”
只有这两个字。说完后，他又陷入了那种死一般的沉默。
艾莉娅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红玉和青瑶离开了这家令人窒息的小酒馆。
走出巷口，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
“现在去哪？”青瑶把手里最后一点骨头渣子扔给路边的野狗，意犹未尽地问，“不去把那个什么王府烧了吗？”
“不急。”艾莉娅看向不远处一处挂着“吉屋出租”牌子的旧院落，距离那座辉煌的王府不过两条街，“先把住处安顿下来。一周的时间，我们有的忙。”
红玉靠在艾莉娅身上，半阖着眼，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酒馆阴暗的角落里。
长庚依旧握着那个空酒杯。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混入那浑浊残存的酒液中，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慢慢松开手，指尖在桌面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
青山还在。
柴，自然会烧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