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嘈杂的声音、纷乱的画面、陌生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笨拙地爬上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穿着白衣的小男孩紧张地冲她喊着:“阿遥,你慢一点!”
画面一转,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手里捧着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羞涩地递给已经长成翩翩公子的白衣少年。少年接过香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长庚哥哥,你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阿遥送的,我都喜欢。”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跳。原来那个女人是长庚的青梅竹马!
画面再次飞速切换。苏家大宅里,长庚的父亲,苏家族长,正一脸愁容地对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拱手作揖:“王兄,这次苏家遭逢大难,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恐怕……”
那个被称为“王兄”的男人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旁边侍立的少女身上:“苏老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你我两家是世交,理应互相扶持。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对令千金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你看……”
族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梧桐树下女孩清脆的笑声,转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哭嚎。
“长庚哥哥,带我走!”
那声音凄厉得像是要撕裂耳膜,艾莉娅感到胸口一阵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心脏。那是属于苏遥的绝望,也是属于长庚的自我凌迟。
紧接着是巴掌扇在脸上的火辣痛感、大红嫁衣刺眼的红、还有喜乐声中那令人作呕的虚伪恭维。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死寂的巷口。她“看”到了长庚的背影,那背影佝偻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种想喊却喊不出来的压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呕……”
艾莉娅猛地抽回手,扶着假山干呕起来。这种绝望太过粘稠,甚至想要将艾莉娅的意识也一并拖入那片黑暗的泥沼。
“滚开!”
艾莉娅在心中低喝一声,强行切断了源能的输送。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触电般后退两步,扶着假山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那不是她的情绪,但那种心如死灰的痛楚却残留在神经末梢,久久不散。
“小艾?”红玉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带来一丝清凉。
“我没事。”艾莉娅喘着粗气,摆了摆手。她靠在假山上,慢慢消化着刚才看到的一切。
长庚和那个女人苏遥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苏家欠了王家一个巨大的人情,王家的少爷又看上了苏遥。为了报恩,也为了家族,苏遥被迫嫁给了王家少爷。而长庚,为了让苏遥死心,也为了成全所谓的“大义”,自甘堕落,甚至连祖宅都让了出去。
真是……一出狗血又可悲的戏码。
“笨蛋。”艾莉娅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两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你比他笨。”红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艾莉娅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是啊,在某些方面,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固执的笨蛋呢?比如现在,明明有最直接的办法可以救红玉,自己却还在瞻前顾后。
“走吧。”艾莉娅站直身体,眼中的迷茫和混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我们知道的够多了。”
两人没有再多做停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
——
酒馆里的喧嚣终于随着最后一波食客的离去而沉寂。
长庚那个怪人也早就走了,整个酒馆里只剩下满地狼藉。青瑶解下围裙,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拎起抹布,将每一张桌子都擦得锃亮。她很珍惜这份工作,这不仅仅是二十个铜板的事,更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证明自己价值的第一步。
老板坐在柜台后,敲了敲烟斗,从钱匣子里数出二十枚铜板,想了想,又多摸了两枚扔在桌上。
“干得不错,那两枚算是赏你的。”
青瑶眼睛一亮,也不客气,一双小手在冷水里泡了一晚上,指节通红,抓起铜板时却稳得很。她把钱仔细地揣进贴身的兜里,又指了指后厨剩下的那点边角料。
“老板,那些卖不掉的……”
“拿走拿走,看着碍眼。”老板挥挥手,又开始打瞌睡。
青瑶手脚麻利地找了张油纸,将剩下的几块辣子鸡和半个馒头包好,揣进怀里。热乎乎的油纸包贴着胸口,驱散了些许寒意。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门外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街道空旷,冷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打转。青瑶紧了紧衣领,正准备往回跑,脚步却突然顿住。
巷子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艾莉娅靠着墙,单手抱胸,银色的发丝在风中有些凌乱,那只空荡荡的左袖被风吹得贴在身侧。红玉站在她旁边,整个人几乎融进阴影里,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这边。
青瑶愣在原地,鼻头莫名有些发酸。
她以为自己是独自出来闯荡的孤勇者,要在深夜里一个人摸黑回家。
“傻站着干嘛?”艾莉娅走上前,伸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刘海拨到耳后。她的指尖很凉,动作却很轻。
“你们……”青瑶吸了吸鼻子,把手伸进怀里,献宝似的掏出那个油纸包,“我带了吃的!还是热的!”
红玉的视线立刻从青瑶脸上移到了油纸包上,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艾莉娅看着青瑶那双被冷水泡得发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油污的手,心里那股在王府积攒的郁气消散了大半。她没有问累不累,也没有提王府里的那些腌臜事,只是自然地接过油纸包。
“走吧,回家。”
三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已深,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
“老板人挺好的,多给了我两个铜板。”青瑶走在中间,语气轻快,之前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加上工钱,今天一共赚了二十二个!明天我打算试试做点卤味,那个下酒最快,肯定好卖。”
“嗯。”艾莉娅应着,侧头看了她一眼,“别太累。”
青瑶的快乐很简单,二十二个铜板,一包剩菜,就能让她满足。
与刚才那座豪宅里令人窒息的纠葛相比,这种为了生存而努力的琐碎,竟然显得如此干净、真实。 她原本冰冷的手指,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小家伙的絮叨,慢慢回暖了。
“不累!切菜多好玩啊,比练剑有意思多了。”青瑶挥舞了一下拳头,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一直盯着油纸包的红玉,“红玉大人,那个很辣,你不能多吃。”
红玉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哦。”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了一句:“我不怕辣。”
艾莉娅忍不住勾起嘴角。
青瑶还在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的菜谱,盘算着攒够了钱要帮艾莉娅修复星痕,给红玉大人买座城堡。她算得很认真,连一枚铜板的用途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艾莉娅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句。她看着地上的影子,三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在这个寒冷的异界冬夜里,交叠在一起,显得格外厚实。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少阴谋和悲剧,至少现在,有人在等她回家,有人在为明天的早饭努力。
这就够了。
“对了,”青瑶突然停下脚步,神神秘秘地凑近艾莉娅,“那个喝酒的大叔,今天走的时候看了我好几眼,我觉得他是想吃我的辣子鸡,但是没钱。”
艾莉娅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明天把切下来的鸡屁股和鸡尖留给他。”青瑶一脸坏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别人都嫌弃那玩意儿味重,但我用重油爆炒一下,可是绝佳的下酒菜。反正也是要扔的边角料,不如做个人情,喂给那个落魄大叔,说不定他一感动,就多点两杯酒,老板一高兴,又能多赏我两个铜板呢!”
艾莉娅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财迷。主要你别做的乱七八糟,大家肯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