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给这座喧嚣的紫檀城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黑。
艾莉娅放下手里的空碗,起身正要出门。衣角一紧,回头便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里。红玉坐在板凳上,手指死死攥着她的衣摆,仰着脸,一言不发。
“我去去就回。”艾莉娅无奈,伸手想要把衣摆抽回来。
纹丝不动。
“红玉。”
“不好。”红玉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那只苍白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指节都泛了青。
艾莉娅叹了口气,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这家伙,明明强大得离谱,这时候却像个怕被丢下的幼犬。“只是去应聘个保安……也就是夜巡,不打架,要是情况不对我就跑,行了吧?”
红玉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评估这句话的可信度。许久,那只攥着衣角的手才慢慢松开,转而极其迅速地在她手心塞了一颗黑乎乎的糖球。
那是青瑶做的失败品,焦糖味的有点发苦。
“吃了。”红玉说。
“……行。”艾莉娅把糖球扔进嘴里,苦味在舌尖炸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笑着揉了一把红玉顺滑的长发,“听话,等我回来。”
走出小院,外面的世界又是另一番光景。
凌云庄的夜,比白天更像是一个活物。白日里的肃穆被灯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浮华。街道两旁挂满了各色灯笼,把青石板路照得亮如白昼。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甚至还有远处传来的琴瑟声,混杂在一起,煮成了一锅沸腾的热汤。
艾莉娅有些理解为何张家急切的招募夜巡了,如此热闹的景象,若是有人作乱的确很难收拾。
艾莉娅压低了斗篷的帽檐,将那只空荡荡的左袖藏在阴影里,只留一只右手按在霜语的剑柄上。
虽然满街灯火通明,但艾莉娅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安定的气息。张家这种豪门突然不问出身地招揽亡命徒,绝不是为了维持治安那么简单。
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位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狐狸的、恶鬼的、还有不知名兽类的,在灯火下泛着彩漆的光泽。
艾莉娅随手拿起一个白底红纹的狼面具。线条勾勒得很简洁,却透着股凶狠的憨劲儿。红玉戴上这个,估计能吓哭不少小孩,但想想她面无表情顶着这玩意的样子,又莫名觉得好笑。
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猫脸面具,嘴角勾着坏笑,活脱脱就是青瑶那丫头的写照。
“姑娘好眼光!”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见生意上门,连忙搓着手凑过来,“这可是刚上的新货,驱邪避灾,晚上戴着出门最是安稳。”
“驱邪?”艾莉娅把那个狼面具在手里转了一圈,又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半脸的银色面具,“这个呢?”
“这个简单,遮遮丑罢了。”
“多少钱?”
“三个二十铜板,单买八个。”
艾莉娅的手指在那个憨态可掬的狼面具上停留了片刻,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彩绘。真的很适合红玉。旁边那个猫脸的也像极了青瑶。
“姑娘?三个算你便宜点?”
艾莉娅摸了摸干瘪的钱袋,里面躺着几枚带着体温的铜板。那是青瑶在那满是油烟的后厨里,一个盘子一个盘子刷出来的。
“……只要这一个银色的。”艾莉娅收回手,声音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有多紧,“其他的,下次再来买。”
下次,等我把这该死的钱赚够了。她扔下八个铜板,抓起那半张银色面具扣在脸上。
“老丈,顺便问个路。”她调整了一下系带,“张家招夜巡是在哪儿?”
老头收了钱,见终于开了张,伸手往前面一指:“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看到那个最大的擂台就是了。不过姑娘,你要去看热闹得趁早,那边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
“谢了。”
越靠近张家府邸,空气中的躁动就越明显。
张家门口那片空地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场地中央搭了个半人高的木台,四周插着儿臂粗的火把,把擂台照得通明。
此时台上正有两人在交手。
一个是使双刀的壮汉,满脸横肉,每一刀劈下去都带着呼呼风声;另一个是个瘦猴似的年轻人,手里握着根齐眉棍,身法灵活,像只泥鳅一样在刀光里穿梭。
“好!”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那瘦猴抓住壮汉力竭的空档,一棍子捅在对方膝弯,直接把那个铁塔似的汉子捅得跪倒在地。
艾莉娅站在人群外围,单手抱胸。
这水平……也就是比地痞流氓强点有限。
“下一个!还有谁?”
台上的瘦猴得意洋洋地挥着棍子,底下却一时没人敢上。毕竟刚才那壮汉看着挺唬人,还是输了。
负责登记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坐在台下的太师椅上喝茶,见没人上来,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怎么?都没种了?过了今晚这关,那就是我张家的护院,一月两枚银币,包吃包住!”
两枚银币。
这价格在凌云庄不算低了,难怪引来这么多人。
艾莉娅没有急着动。她在观察。
那个管家虽然看着漫不经心,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一直在人群里扫视。他在找什么?
这种招聘方式太粗糙了。如果是正经招护院,应该更看重背景清白和纪律性,而不是像这样摆擂台斗殴。除非……
他们缺人,很缺,缺到只要能打,是不是好人都不在乎。
“我来!”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走出一个背着巨斧的大汉。
艾莉娅眯了眯眼。
这大汉身上的血腥气很重,斧刃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暗红。是个见过血的佣兵,甚至可能是个亡命徒。
管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上台。”
战斗结束得很快。那个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瘦猴,只接了一招就被巨斧拍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哇地吐出一口血,不动了。
“好身手。”管家这才放下茶盏,点了点头,“算一个。下一个。”
巨斧大汉并非仅靠蛮力获胜,劈砍瞬间,斧刃上竟隐隐泛起一层浑浊的红光。
那是低阶源能粗糙运用的标志。
而那瘦猴并非输在力气,而是被那股血煞之气震慑了心神。艾莉娅眯起眼,这张家的浑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艾莉娅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指尖轻轻摩挲着霜语冰凉的剑柄。
赚钱嘛,不寒碜。
正想往前挤,旁边忽然飘来一阵淡淡的脂粉香气,不似那些廉价的香粉,反而带着股清冽的草木香。
“姐姐,你也想上去试试?”
艾莉娅侧目。
身边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小姑娘,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穿着身并不合身的粗布衣裳,脸上抹了几道灰,像是刻意扮丑,但那双眼睛很亮,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黑葡萄,滴溜溜地转着,透着股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