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天:小硋同学,我不在。

作者:彩舟南路 更新时间:2025/8/18 12:07:53 字数:1969

虚拟主播「南宫律小音」的直播间炸了。

(注:南宫小音,单名律,小音算作表字。)

不是节目效果,不是整活。单纯因为,她迟到了。

整整三十分钟,没有任何通告,没有一句解释。对那个雷打不动、精确到秒的南宫小音来说,这比舞台崩塌还离奇。

弹幕从最初的「???」逐渐演变成「律宝还好吗?」「是不是设备出问题了?」,最后变成一片不安的寂静。

直播间的人数从巅峰时的五万一路下滑,但仍有近两万人在线等待,这个数字在虚拟主播圈子里已经相当惊人。

而我——

~~~

我坐在一片虚无里,「看」着这一切。

屏幕的光在我眼前扭曲流转,像是被水浸湿的油画颜料,色彩交融又分离。

对,我现在大概就在这玩意儿里面,某个闪存颗粒或数据流里飘着。

——我叫池小硋(ài),《高空独舞》的词曲作者。

也是南宫小音中之人——池小帘——的堂妹。

~~~

屏幕终于亮了。画面跳动的瞬间,我仿佛能听见无数观众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大家好……」

熟悉的声音,但腔调陌生。那是小帘在说话。

平时她隔着皮套说话,总是一股爱抖露烧酒(少女偶像)式的清亮活力,尾音会微微上扬,像春日影里跃动的小川。

(注:日影,日光。如「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小川,Super Creek的译名「超级小川」的缩略。)

此刻,只有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茫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色彩的黑白照片。

「……这里是律宝的中之人。」

——

——中之人?她特意强调这个身份!

弹幕瞬间再次爆满,五颜六色的留言如潮水般涌来:

「中之人?什么意思?」

「律宝今天好奇怪。」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虚拟形象的右侧,无数的评论,有特效的,没特效的,名字熟悉的,名字不熟悉的,挂着各种粉丝勋章的人,都在询问同一个问题:

发生什么事儿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变身!!!)

……

直播间里,那个精致国风的虚拟形象没有像往常一样元气满满地挥手。

她的纸片身体只是僵硬地坐着,虚拟的嘴唇几乎不见开合,此处非静止画面。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解释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仿佛信号要断掉。

或许她是离话筒远去了,可能她没意识到,自己重要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人听见,包括我自己。

「唱给大家,」

她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声音好轻好轻,微微颤抖,像怕惊扰到什么,

「也唱给自己。」

南宫小音的直播背景有个照片墙,被设计成字画模样。

这个上面一般是显示歌名的:

如果是拉丁字母(如英语),就写作哥特字或花体字;

若是汉语或日语歌,就写软笔大楷,或者汉隶、章草、行书甚至「仿小篆」。

她也不是没唱过See Tình,显示是越文书法——就是用毛笔字的笔法写拉丁字母。

这首歌,她用的不是哪找来的字体,而是我亲笔誊写的、我自己的歌曲的标题:

——《高空独舞》。

我听着那个我曾无比熟悉的声音,似乎偷偷穿透了我虚拟的躯壳(qiào):

——天空,将心惊动,

——放松,听云拨弄。

——此刻夜光露白,

——像笼罩着雾霭。

她的声音很清澈,又很有力度,像「小孩姐」理名( 『ガールズバンドクライ』「小孩姐」井芹仁菜的cv)。

我注意到她的呼吸节奏变了,在每句歌词之间会有一次明显的停顿,像是在努力控制什么。

她把这首歌调了慢速。

——脚尖,轻踮,云端间,

——飞远,跳倦,风卷帘。

——微光中那些独舞的身影,

——楼宇中几人醉几人醒,

——等到,晶莹落定。

然后,歌声戛然而止。

没有副歌。

她唱不下去。

虚拟脸面不会哭泣,正如机巧少女不会受伤。

直播间只有一片沉默的背景音,像一片沉重的黑幕压下。

我飘在这片寂静的数据海洋里,还默默期待她像连读「やり残した鼓動がこの夜を覆って」(《熙熙攘攘,我们的城市》首句)一样,来一波光速吟唱呢。

我在回忆副歌歌词,竟然是我写的,竟然想不起来。

「……是给我听的啊,小帘。」我在心里默念。

我这个瓷器做的少女,终于在自己二十岁生日当天,彻底碎成了一地再也拢不起来的粉末。

幸好她没有哭。

还记得那天晚上,台风裹着暴雨砸在窗外。

我梦见自己离开病床,像一片羽毛被风卷起,飞进城市上空湿漉漉的夜色里。

开灯就坠地,关灯就浮空。

梦里我对小帘喊:「看!我会飞了!」

在她醒来后,我把这感觉写进了歌里。现在想想,那或许是个预兆。

~~~

我从小就羡慕池小帘。

羡慕她的健康,羡慕她的敢为,羡慕她的声音能穿越千万条网线被那么多人听见。

而我,池小硋,一个像名字里的「硋」字一样,是碍事的异体,也是当地脆弱瓷器的俗字的女孩。

打针、吃药、脱臼、炎症、各种检查的管子……组成了我大部分的记忆。

电子琴在床头摆了很多年,我用不太灵便的手指去按和弦,从单指到多指,从大小三和弦到七和弦,增减三、延留音、九和弦……把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不成形的破碎旋律和词句,慢慢变成一首首歌。

《高空独舞》是我写得最放荡的一次,三改词句,两唱主歌,不顾韵脚变换的笨拙,只想飞。

小帘只从里面看到了梦,白日梦。

我说,我就要这样。

祝你幸福,然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

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

现在,我在数据流里漂浮,像一块失去坐标的碎片。看着堂姐对着虚拟的面具和冰冷的设备,为我唱一首无法唱完的歌,为她迟到的直播流泪。

我不在了。

可,她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啊。

我看到她,匆匆结束了这场不到半小时的直播。

不过,摄像头合上前,她忽地瞥见我一眼。口中喃喃两个字:

「小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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