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厚重的橡木门被一股狂暴的风雪猛地撞开。
刺骨的寒流裹挟着雪花,如同白色的幽灵般席卷而入,瞬间扑灭了靠近门口的几处烛火,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和咒骂。
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像被风丢弃的破麻袋一样,直挺挺地栽倒在门槛内积着薄薄雪水的地板上。
那是一个少年,衣衫褴褛得几乎无法蔽体,单薄的布料被雪水和泥泞浸透,紧紧贴在骨瘦嶙峋的身体上。
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乌紫,头发像枯草般纠结在一起,沾满了雪屑。
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呼吸在口鼻前形成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喧闹的酒馆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壁炉火焰的噼啪声和风雪的呼号。
塞拉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少年——
不是扫视他的生死,而是精准地落在他身下那一滩迅速扩散的、混着泥雪的污渍上。
那滩污渍,正玷污着莉娅刚刚拖得光洁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地板!
“我的——地——板——!”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意、远比巴伦的咆哮更具穿透力和威慑力的尖叫,刺破了酒馆短暂的寂静。
塞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从吧台后闪出,速度快得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
她几步就跨到少年身边,动作粗暴却异常精准地揪住少年湿漉漉、冰冷刺骨的衣领,像拎起一只小鸡般将他上半身提离了地面。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恢复了一丝意识,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他就地焚烧以净化地板的绿色眼眸。
那眸子里没有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心痛——为那被弄脏的地板!
“医疗费!清洁费!精神损失费!”
塞拉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每一个字都像珠子般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你这个……这个行走的灾难!你知道这地板我花了多少金币保养吗?!你知道清理这种污渍要浪费我多少时间——也就是多少金币吗?!还有你!弄脏了我的门!我的台阶!我的空气!”
埃蒙——这个被命运遗弃在风雪中的名字,此刻在他混沌的意识里毫无意义。
只觉得天旋地转,刺骨的寒冷和窒息般的虚弱感被眼前女人火山爆发般的怒火暂时压制。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金币形状火焰的绿眼睛,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这怒火烧成灰烬,然后被老板娘拿去抵钱。
“没钱?”
塞拉看着少年茫然空洞的眼睛,怒火更炽。
她凑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少年呼出的微弱寒气,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个穷光蛋!连一个铜子儿都榨不出来!那好!”
她猛地将少年又往上提了提,迫使那双惊恐的眼睛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宣判道:
“那就卖、身、还、债!”
话音落下的瞬间,塞拉像丢开一件麻烦的垃圾一样,将少年埃蒙丢回冰冷的地板上。
她嫌恶地甩了甩揪过衣领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穷酸晦气的东西,然后朝着角落里看戏的精灵吼道:
“莉娅!去后面杂物间拿块最破的抹布!还有,把巴伦昨天熬剩下的那锅骨头汤底,舀半碗过来!”
“奥利弗!”
她转向白发老头,语气斩钉截铁:
“记下来!新债务:地板深度清洁及护理费——1银币;紧急医疗救助费——50铜币;精神抚慰金,我的——5银币!哦,还有门框被撞的折旧费——20铜币!总计:6银币70铜币!债务人:门口捡到的穷鬼小子,名字……啧,等他醒了自己报!”
她一口气报完,然后像一头守护领地的母狮,在少年身边踱步,目光死死盯着那滩污渍,嘴里还念念有词:
“该死的风雪,该死的穷鬼,该死的地板清洁剂又涨价了……”
酒馆里,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一片见怪不怪的叹息、低笑和轻微的摇头。
“老板娘又开始了……”
“可怜的小家伙,落到塞拉手里,啧啧……”
“6银币70铜?啧啧,够我喝一个月好酒了!这小子有的还了!”
“快看奥利弗先生,记账的手速还是那么稳!”
精灵莉娅早已动作麻利地取来了抹布和一碗飘着几点可怜油星、清澈见底的“汤”。
她蹲下身,动作熟练地开始清理地板上的污渍,顺便检查了一下少年的状况,对塞拉道:
“还有口气,冻僵了,饿晕的。骨头汤……聊胜于无吧。”
白发老头奥利弗则已经翻开账本新的一页,用一支镶嵌着细小蓝宝石的羽毛笔,一丝不苟地记录着:
【圣历1812年,风雪夜。新增债务人:待确认。债务项目如下:地板污损清洁费——1银币;基础医疗救助(含低价值营养汤剂)——50铜币;精神损害补偿(老板娘)——5银币;门框轻微撞击折旧——20铜币。合计:6银币70铜币。备注:债务人以劳务抵押。】
他写字的姿态极其端正,笔迹流畅优美,仿佛在誊抄神圣经文。
只是在他写下“低价值营养汤剂”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矮人巴伦的大脑袋又从厨房探出来,铜铃眼扫过地上的少年和忙碌的莉娅,重重哼了一声:
“哼!又捡垃圾!别指望用老子的好汤!边角料都比他值钱!”
说完又缩了回去,剁砍声更响了。
费恩的歌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首轻快的小调,仿佛在给这出老板娘主导的“风雪夜捡债主”的戏码配乐。
塞拉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她皱着眉,看着莉娅费力地想把那碗清汤灌进少年嘴里,效果甚微。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蹲下身,动作有些粗鲁地捏开少年的下颌,另一只手直接拿过汤碗,手腕一翻,强行将温热的汤汁灌了进去。
少年被呛得咳嗽起来,但总算咽下去了一些。
“要是浪费一滴,扣你工钱!”
塞拉恶狠狠地警告,虽然少年此刻根本听不见。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双手叉腰,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但似乎气息平稳了些的少年埃蒙,又看看被莉娅擦得差不多、但肯定需要二次清洁的地板,绿眸里交织着肉痛、嫌弃和一种奇异的、如同精算师评估不良资产般的算计光芒。
酒馆的喧嚣渐渐回归,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光影摇曳。风雪在门外肆虐,却被厚实的橡木门和喧闹的人气牢牢挡在外面。
塞拉菲娜·晨曦之锤——
曾经的天堂首席炽天使,前世从地球穿越到这里的倒霉大学生,如今的“破晓之光”酒馆老板娘。
深吸了一口酒馆里混杂着酒气、肉香和淡淡穷酸味的空气……
啊,感觉今天又是少赚钱的一天……
她转身走回吧台,顺手抄起那块被莉娅用过的抹布,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地、近乎泄愤般地擦拭起吧台上一处根本不存在的污渍。
唯有角落里算账的奥利弗,在合上账本的瞬间,镜片后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老板娘用力擦拭吧台的手。
那指尖,在无人注意的刹那,似乎萦绕着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与炉火融为一体的淡金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一个新人,连同一笔对他来说可谓沉重的债务,就这样突兀地、带着风雪的冰冷和老板娘灼人的怒火被写进了“破晓之光”的日常,也悄然嵌入了塞拉那被金币和账单层层包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