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了干燥得冒出烟尘的泥土里,瞬间消失无踪。
埃蒙眯起他那金色的眼眸,望了一眼在热浪中扭曲的、湛蓝得过分的天空。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亚麻布包裹,里面是两块黑麦面包、一小块乳酪和一颗煮熟的鸡蛋——
这是他给母亲准备的午餐。
田埂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佝偻着,在一片泛黄而又稀疏的麦穗间缓慢移动。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那个曾经优雅的身躯。
埃蒙的心顿时揪了一下,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母亲!”
他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有些单薄。
女人闻声直起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沾上的尘土。
岁月和辛劳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皮肤被晒得粗糙黝黑,一双手更是布满了厚茧和细小的伤口,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昔日的娇嫩。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在看到埃蒙时,流露出温柔的暖意。
“埃蒙,不是让你在家看书吗?日头太毒了,快回去!”
她的声音带着责备之意。
埃蒙走到田边,把包裹放在阴凉处,目光扫过这片长势萎靡的麦田。
持续的干旱吸干了土地的活力,这些麦秆瘦弱得可怜,穗子又小又干瘪,看得人心头发沉。
今年的收成,恐怕连缴纳领主那该死的赋税都不够,更别提熬过漫长的冬天了……
“我看完了那一章。”
埃蒙低声说,蹲下身,拿起靠在田埂上的另一把旧镰刀,手指摩挲着木柄上粗糙的纹路。
“再说,我已经17岁了,我来帮您,两个人能快些。”
“胡闹!”
母亲的声音带上一丝严厉,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埃蒙,知识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是打破这困境的锤凿。田地里的活儿不是你该惦记的。”
她看着儿子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语气又软了下来。
“埃蒙,我们虽然贫穷,但志向不能被埋没。别忘了你是谁。”
埃蒙抿紧了嘴唇,目光执拗地落在母亲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上。
他看着母亲疲惫的神情,看着她因为长期弯腰而微微佝偻的脊背,看着她那双本该抚琴作画、如今却布满劳损痕迹的手。
一股酸涩涌上鼻腔,那些书本里的知识,那些宏大的道理,在母亲实实在在的辛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知道,母亲。”
他闷闷地回答,却没有放下镰刀。
“但今天,就今天,让我帮您。我看完书了,真的。”
母亲看着他倔强的脸庞,那双遗传自勇者先祖的金色眼眸里闪着光。
她深知这孩子的脾性,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她重新弯下腰,手中的镰刀划过,割下几株稀疏的麦穗,动作熟练却透着沉重。
“埃蒙……”
她一边劳作,一边开口,声音随着动作起伏。
“专注你手中的书本,那里面有比麦粒更珍贵的食粮。”
“埃蒙,”
镰刀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记住我们血脉里流淌的并非只有贫穷,还有责任与荣耀。”
“埃蒙,一时的困顿磨不掉灵魂的高贵,反而能让它更加熠熠生辉。”
“埃蒙,阿斯特先祖在比这更艰难的绝境中都不曾放弃希望,我们也不能。”
“埃蒙……”
每说一点,母亲便唤一次他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些话语镌刻进他的灵魂里。
埃蒙跟在母亲身后,笨拙却认真地挥舞着镰刀,将母亲割下的麦穗收集拢来。
他对这些话语早已烂熟于心,几乎能倒背如流。
家族的历史、勇者的传说、那些关于希望与坚持的大道理……
从他记事起,就是母亲在无数个夜晚、就着那破旧的油灯旁反复讲述的睡前故事,也是支撑着这个破败家庭不至于彻底崩塌的精神支柱。
他嘴上应付着:
“嗯,我知道,母亲。”
“我记住了。”
“我会的。”
心里却并未过多思考这些话语的重量。
此刻充盈在他心间的,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和温馨。
他能帮母亲分担一点辛苦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阳光虽然毒辣,但和母亲一同劳作在田野间,听着她虽然重复却充满关切的叮嘱,感受着彼此为同一个目标付出的汗水,这种感觉甚至盖过了对干旱和贫困的忧虑。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收割麦子到一半时,他忍不住想,明明母亲年轻时是多么美丽的啊,可现在……
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埃蒙疑惑地抬起头。
金灿灿的阳光依旧刺眼,但……
母亲的身影消失了。
刚刚还在他前方不远处弯腰劳作的母亲,如同水汽般蒸发不见。
他猛地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空空如也。
那把他刚刚还紧紧握着的旧镰刀,也不见了。
视线惊慌地从空荡荡的手上抬起,投向四周——
麦田不见了。
远处那幢虽然破旧却温暖的家的轮廓不见了。
灼热的阳光、干燥的空气、泥土的气息、麦秆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纯粹到令人窒息的空白。
什么都没有,徒留他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虚无之中。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埃蒙的心脏,疯狂地挤压着,几乎要让它停止跳动。
“母亲?!”
他惊慌地大喊,声音在这片虚无中传出,却连一丝回声都没有,立刻被无尽的空白吞噬了。
“母亲!您在哪儿?回答我!”
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片空旷的令人绝望的纯白空间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寻找、呼喊。
但无论他跑向哪个方向,无论他喊得多大声,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永恒不变的空白。
没有人,没有物,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除了他自己。
“母亲!别丢下我!母亲——!”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这片虚无之中,冰冷的触感从膝盖传来,却远不及内心的寒意。
就在他被无边的绝望吞噬,几乎要放弃一切思考时,一个声音,缥缈得如同从九天之外传来,却又异常清晰地直接响在他的脑海深处——
“埃蒙,你的旅途还没有结束,醒过来……”
是母亲的声音!
“埃蒙,你的旅途还没有结束,醒过来……”
“埃蒙……”
声音重复着,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带着回音。
突然,那温柔的声音陡然一变,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音调也拔高尖锐了许多,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破这虚幻的梦境——
“埃蒙!是这个名字吧?!没死就给我醒过来!”
……
意识被猛地从那片虚无的空白中拽回。
埃蒙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呛咳让他胸腔疼痛不已,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辣感。
梦境中最后的惊恐和绝望还未散去,现实世界的感知已混乱地涌入脑海。
身下是坚硬而又铺着干草的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麦酒、炖肉、烟尘以及……
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奇异馨香。
耳边嘈杂的人声、杯盘碰撞声不断响起,还有一个女声在他身前边骂骂咧咧边指挥着什么。
他还在恍惚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朝着空中虚无地抓挠着,仿佛还想抓住梦里那片金黄的麦田和母亲的身影,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
“妈妈,麦子我还没帮忙割完……”
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恰好落在了一处异常柔软而充满弹性的隆起之上。
触感温暖而真实,隔着衣料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饱满的曲线和生命的热度。
手感……似乎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