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溶洞那毁天灭地的崩塌声，仿佛还残留在耳膜深处。萧御灵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手下意识攥紧。
触手所及，不再是冰冷潮湿的墓石，而是带着午后暖意的、粗糙干燥的黄土。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稀疏的树杈洒下斑驳的光点。
他没死。不仅没死，身体内充盈着一股前所未有、奔腾流转的力量，脑海中《御灵诀》的浩瀚篇章清晰得如同与生俱来。那块祖传的青铜古镜，正安安稳稳地贴在他的心口，传递着温润的踏实感。
他迅速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僻静的黄土坡，不远处，一座巍峨的古城静静匍匐在大地上。城墙高厚，旌旗招展，与他记忆中的鸣锣城遗址轮廓相似，却……截然不同。
没有历经风霜的残破，没有考古探方的痕迹。这座城，充满了鲜活而粗粝的生命力。夯土城墙崭新坚固，城门口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喧嚣的声浪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隐约可闻。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牲畜、以及某种焚烧秸秆柴禾的烟火气，灵力浓度远超现世，但同时也混杂着一股更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陈旧气息，像是香火鼎盛的古庙，又像是……坟墓边缘萦绕不散的味道。
古代鸣锣城！
《御灵诀》中关于“时空经纬”的艰涩篇章瞬间涌上心头。他以自身因果为锚点，以古镜为桥，竟真的撕裂时空，回到了这一切尚未发生、或者说，正在发生的源头时代！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并非来自伤势，而是时空变换的错位感以及体内灵力几乎被抽空的虚脱。那次穿越消耗巨大。
他猛地低头，发现自己一身现代冲锋衣裤在此地是何等扎眼。心脏骤然收紧，《御灵诀》传承信息中关于“禁忌”的严厉警告如同冰水浇头——**不可干扰重大历史，不可暴露异常来历，因果反噬，形神俱灭！**
必须伪装！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转起《御灵诀》基础心法，那奔腾的灵力流稍稍抚平了虚弱，也让他五感提升到极致。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坡下不远处有一条浅溪，溪边石块上晾晒着几件粗麻布的古代衣衫，看样式像是一个劳作者的衣物，主人似乎正在远处田间忙碌。
天赐良机？（或许又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好运”？）
萧御灵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指尖掠过，一件半旧的深灰色交领短褐和一条同色腰布已然在手。他迅速闪到一块巨岩后，将现代衣物塞进背包最底层，换上了这身古装。布料粗糙，带着汗味和阳光的味道，却给了他一丝融入这个时代的底气。
他将背包重新背好，用宽大的衣衫尽量遮掩其异常轮廓，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再故意抹上些尘土，混在入城的人流中，竟也不算太过突兀。只是那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眼神，与周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脚夫相比，依旧有些格格不入。
随着人流走近城门，城楼上两个硕大的古篆字——“鳴鑼”——映入眼帘，带着沉甸甸的历史分量。守城的兵丁穿着皮甲，懒洋洋地检查着行人货物，目光更多停留在那些带着大件行李的商队身上。
萧御灵微微低头，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滴水入海，轻松混入了城中。
甫一进城，巨大的声浪和复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吱呀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幅鲜活沸腾的古代市井画卷。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卖着布匹、杂货、生熟肉食。
但萧御灵的“感知”却告诉他，这幅繁华画卷之下，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流。
他不动声色地行走着，《御灵诀》中的“灵犀篇”自发运转。刹那间，世界在他“眼前”变了一副模样！
不再是简单的视觉和听觉。他“听”到了脚下青石板数百年来被踩踏的“坚韧”，听到了旁边酒肆里醇酒流淌的“欢愉”，听到了铁匠铺里炉火与铁砧碰撞的“刚猛”，听到了深宅大院里妇人低泣的“哀怨”……无数生灵与非生灵细微的“声音”汇成一片浩瀚而驳杂的海洋。
而在这片相对“和谐”的背景音中，几道尖锐刺耳的“杂音”如同黑夜中的磷火，瞬间攫住了他的感知！
东南方向，一股**暴戾灼热**的波动，如同被困的火山；西北角落，一丝**阴寒死寂**的气息，宛若深井沉冰；更远处，一道**扭曲狂乱**的意念，仿佛能撕裂理智……
但最清晰、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源自城内某个并不起眼区域的波动——一股**怨毒、虚妄、依托于无数脆弱载体而存在的粘稠感**，正如同贪婪的水蛭，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周围弥漫的**恐惧与执念**，并缓缓壮大。
是它！那股“粘稠贪婪”的碎片波动！它竟已成长到如此程度，并幻化出了适合存续的形态！
萧御灵面色凝重，循着那感应的指引，脚步转向城东。越往前走，市井的喧嚣渐渐被一种压抑的寂静所取代。街道变得狭窄，两旁店铺贩卖的东西也逐渐变了样——香烛、纸钱、寿衣、棺木……还有一家家扎纸铺子。
各式各样的纸人、纸马、纸轿、纸屋堆放在店铺内外。白的、红的、绿的，涂着鲜艳的腮红和呆板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 silent 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一股浓郁的纸钱焚烧后的灰烬味和颜料的刺鼻气味。
行人匆匆，面色大多带着些许晦暗，不愿在此多留。
萧御灵放缓脚步，灵觉提升到最高。他听到了一些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飘散在阴冷的空气里：
“……‘福寿斋’扎的那些童男童女，邪性得很呐……昨夜打更的老刘头说，看见其中一个在店里自己转脖子……”
“可不是！东头李家的傻儿子，前天冲撞了出殡的纸轿队，回来就魇住了，满嘴胡话，说什么‘纸娘娘要拉他去做相公’……”
“张大户家前儿祭祖烧的山寨楼阁，听说灰烬里扒拉出没烧化的、像骨头茬子似的玩意儿……”
“我家那看门的黄狗，昨晚对着那堆废纸料叫了半宿，今早一看，没了！就剩几撮毛……造孽啊……”
流言蜚语，指向了这片区域最大的一家扎纸铺——“福寿斋”。而萧御灵的感知明确无误地告诉他，那股诡异波动的核心，就在那店铺深处！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缓缓覆盖了鸣锣城。白日的喧嚣褪去，尤其是城东这片区域，更是早早陷入了死寂，只有打更人梆子单调的声音偶尔划过，反而更添阴森。
萧御灵如同一抹幽灵，悄无声息地伏在“福寿斋”斜对面一座宅院的屋脊阴影里。体内灵力流转，强化着他的视觉与听觉，死死锁定着下方那间门窗紧闭、却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铺子。
子时刚过，阴气最盛的时刻。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福寿斋”后院传来。并非风吹，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拖动。
萧御灵瞳孔微缩，凝神望去。
后院角落，堆积如山的残次纸扎和废料阴影里，一个东西……“站”了起来。
约莫半人高，是一个涂着两团鲜艳圆形腮红、穿着靛蓝色纸衣的童男纸人。它的做工粗糙，五官是用毛笔画上去的，笑容僵硬而诡异。此刻，它正无声无息地在院子里“移动”！
它的动作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不是走，更像是贴着地面飘滑，纸做的身体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它滑到院角一只正在觅食的野猫附近。
那野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毛发炸起，刚发出半声凄厉的“喵呜”，纸人那用纸片剪成的、边缘锐利的手，轻轻“拂”过了猫背。
野猫的动作瞬间僵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软软倒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一丝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白气，从猫尸上飘出，被那纸人吸入“口”中。
吸收了这丝生命精气后，纸人脸上那鲜红的腮红，在惨淡的月光下，似乎变得更加妖异刺眼了。它那用墨点出的眼睛，仿佛也转动了一下，“看”向了院内另一间亮着微弱灯火的厢房——那是扎纸铺王老汉的卧室，里面传来老人压抑的咳嗽和梦呓。
萧御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
这绝非简单的附灵！那块“粘稠贪婪”的魔神碎片，完美地利用了此地浓郁的丧葬执念与凡人恐惧，幻化成了最契合它本质的形态——一个以纸为躯、吸食生灵精气、散播恐慌的邪灵！它甚至开始具备了一定的意识和狩猎本能！
他几乎要忍不住立刻出手，灵力已在指尖汇聚。
但《御灵诀》中那道冰冷的警告再次轰鸣响起，如同枷锁般捆住了他的手脚。**不可暴露！因果反噬！**
在这里动用超乎理解的力量消灭纸人，下一刻，他可能就会被这个世界视为“异数”而排斥、碾碎，或者引来更恐怖的存在。他必须像一个真正的“古人”一样去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找到能完美掩饰力量的方法。
硬碰硬是下下策。他需要策略，需要借力，需要寻找这个时代的“合理”手段。
是引导本地的僧道？是利用火灾之类的“意外”？还是……
就在他心念急转，死死压抑着出手冲动时，脚下屋瓦或许因为年久失修，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声音微乎其微。
但院内，那个刚刚吸食完猫精气的纸人，它的纸脑袋，猛地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彻底扭向了背后，那对空洞的、画出来的墨点眼睛，精准无比地“盯”住了萧御灵藏身的屋顶阴影！
没有瞳孔，没有眼神，却有一股冰冷彻骨、饱含怨毒的“注视感”穿透夜色，牢牢锁定了萧御灵！
萧御灵浑身汗毛倒竖，心脏骤停！
被发现了！
虽然那纸人似乎暂时无法确定他具体是什么，但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如同实质，让他如坠冰窟。
下一刻，纸人那僵硬诡异的笑容仿佛咧得更开了一些。它那纸片剪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了萧御灵的方向。
霎时间，院子里那些堆积的废纸料、散落的纸钱、甚至店铺门檐下挂着的白色纸灯笼，都开始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即将化作致命的武器，扑向不速之客！
危机一触即发！
萧御灵瞳孔紧缩，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却不知该战该逃。战，如何能不暴露？逃，又能逃往何处？这诡异的纸人，又会引来何等骚动？
而就在这时，长街的另一头，传来了打更人梆子敲击的清脆声响，以及一声拖长了调子、带着睡意的吆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正在靠近。
萧御灵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死死盯住下方那蠢蠢欲动、妖异无比的纸人，脑中念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动。
打更人……火……
一个极其冒险，或许能利用规则、祸水东引的计划雏形，在极度危机中，骤然迸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