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注视”如同实质的蛛网，粘附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院内，那纸人惨白的手臂抬起，指尖直指屋顶。霎时间，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废纸料哗啦作响，无数纸片无风自动，如同被惊扰的惨白蝶群，蠢蠢欲动，锐利的边缘在惨淡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更夫那拖长了调子的“小心火烛——”正由远及近，死亡的寂静与尘世的声响在这条阴森街道上形成诡异的重叠。
不能动用灵力！暴露即意味着不可预测的毁灭！
电光火石间，萧御灵目光如电，扫过周遭。屋顶，一片松动的瓦片映入眼帘。就是它！
他几乎是本能地出手，指尖在那瓦片上轻轻一叩，一股微乎其微、刚好足够精准发力且能量波动近乎武者劲力的灵力瞬间透入！
“咻——”
瓦片破空，并非射向纸人，而是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击中了更夫来时方向、约莫十丈外一户人家檐下悬挂的、半旧的灯笼！
“啪嚓！呼——”
灯笼应声而落，里面的烛火瞬间引燃了竹骨和油纸，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走水了？！哎呦喂！”更夫的惊呼声立刻响起，带着惊慌和职责所在的焦急，梆子声乱敲起来。
就是现在！
几乎在瓦片脱手的瞬间，萧御灵腰肢发力，足尖在屋瓦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被惊动的夜枭，悄无声息地向着与火焰相反、更深沉的黑暗角落倒射而去，瞬间融入阴影，气息收敛到极致。
院内，那指望着他的纸人动作明显一滞。它那画出来的眉眼似乎扭曲了一下，流露出一种极其拟人化的**厌恶与被蝼蚁打扰的烦躁**。那团凡俗火焰它并不畏惧，甚至操控着几张纸钱飞过去，轻易将其扑灭压熄。但更夫的大呼小叫以及可能被引来的更多凡人，显然超出了它此刻“低调”汲取精气的打算。
它那空洞的眼睛最后“瞪”了一眼萧御灵消失的方向，似乎要将那丝扰人的气息记住，旋即整个纸做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飘落，重新混入那堆阴影里的废纸料中，再无动静。
街道上，更夫咋咋呼呼地查看了那团小小的、已然熄灭的灰烬，骂骂咧咧了几句“晦气”，敲着梆子走远了。
危机暂时解除。
萧御灵藏身于一间破败柴房的椽木之后，背心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着粗糙的木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并非全因恐惧，更多是一种力量被束缚、面对邪祟却不能放手一战的憋闷。
这纸人邪物，远比想象的更难缠。它不仅诡异，更似乎有了一定的“智慧”，懂得审时度势。普通方法绝对无法彻底消灭，方才那凡火，它甚至带着轻视。
必须找到它的弱点，找到能一击毙命、炼化其核心的方法！
他在柴堆上盘膝坐下，强迫自己进入《御灵诀》的修炼状态，灵力流转，抚平激荡的气血和心绪。脑海中，浩如烟海的传承信息不断翻涌，他试图从中搜寻关于“邪灵”、“傀儡”、“秽物核心”的记载。
相关信息不少，封印、净化、驱散之法繁多，但针对这种能依托特定环境无限再生、核心极其隐蔽的幻化之体，却缺乏一种能从根本上“炼化”其本源的手段。仿佛总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无奈之下，他忆起了《御灵诀》深处记载的一种极其凶险、消耗巨大的秘法——“心映灵犀”。此法并非对话，而是将自身强烈的疑问和所见景象，通过传承纽带，跨越无尽时空，投向传承的源头，祈求冥冥中的一丝启示。
代价巨大，且回应渺茫。
但此刻，别无他法。
萧御灵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出一个复杂古印，体内刚刚恢复些许的灵力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燃烧！他集中全部精神，意念沉入怀中古镜，竭力勾勒出师尊萧天霖那模糊而威严的影像，紧接着，将方才所见纸人邪灵的诡异形态、其吸**气、无惧凡火、以及那深藏的核心波动之感，化作一股强烈无比的求知意念：
“此物何解？如何根除？！”
嗡——！
脑海深处仿佛有洪钟炸响，又像是灵魂被强行抽离，投入一片狂暴的时空乱流！剧痛撕裂着神经，灵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乎要立刻中断这自残般的联系。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来自宇宙洪荒尽头的意念碎片，艰难地穿透了无尽时空的阻隔，反馈回来：
“…纸…寄灵…畏…真阳…非…俗焰…”
“…离火…烬中精…木心焱…石髓炎…”
“…叁火…归元…可炼…虚妄…灭…不殆…”
信息戛然而止，联系彻底中断。
萧御灵猛地向前一栽，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头脑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嗡嗡作响，浑身虚脱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虽然残缺不全，但关键信息抓住了！
**离火！**
**叁火归元！**
**炼化虚妄！**
凡火无用，需一种名为“离火”的特殊火焰，方能炼化其核心！
他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喘息了许久，才勉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和剧烈的头痛。代价巨大，但方向已然明确。接下来，就是在这座古老的鸣锣城里，找到所谓的“离火”！
接下来的两日，萧御灵如同最谨慎的猎手，一边运转心法恢复损耗，一边在鸣锣城内悄然活动。他混迹于茶楼酒肆，旁敲侧击地打探关于“特殊火焰”、“异火”、“炼丹神火”的传闻。
线索零碎而模糊。铁匠铺的老师傅夸耀自家祖传的鼓风机能让炉火“白炽化铁”；寺庙里的老和尚念叨着“心净如火，焚尽业障”；几个街头混混吹嘘曾在后山见过“鬼火”……
直到他在一家客人稀疏的茶馆角落，听到两个穿着体面、像是某家仆从模样的人低声交谈。
“……唉，少爷的病越发重了，连‘百草堂’坐堂的老先生都摇头了。”
“可不是吗……不过听说‘药丹堂’那位云娘子前日回来了，或许她有什么法子？都说她家炼丹的‘火’，非同一般……”
“嘘……慎言！药丹堂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那‘离火’岂是寻常……”
药丹堂！离火！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萧御灵耳中！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留下茶钱，起身离开。
药丹堂并不难找，它是鸣锣城内最大的药材铺“百草堂”的后院禁地，寻常只接待达官显贵或是疑难杂症患者，门禁森严。
萧御灵没有贸然求见，而是先花了半天时间观察。他发现药丹堂侧门偶尔会有伙计搬运一些特殊的、带着浓郁火气的矿石和晒干的奇异木料进去，守卫的眼神也远比前堂的伙计锐利。
不能再等！纸人每多存在一刻，可能就多一分害人的机会，也多一分变数。
他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径直走向药丹堂那扇沉重的侧门。
果不其然，刚靠近就被两名目光炯炯的护卫拦住：“站住！此乃禁地，闲人免进！”
萧御灵拱手，语气尽量平和：“在下有一疑难，听闻药丹堂云娘子有妙手回春之能，特来求教，欲求一缕‘真火’救人，还望通传。”
“真火？”护卫眉头紧锁，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事情，“哪里来的妄人！速速离去！云娘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真火？笑话！”
就在僵持之际，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走了出来，明眸皓齿，气质干净利落，手里还拿着一个小药杵。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萧御灵：“何事喧哗？”
护卫连忙躬身：“洛云师姐，此人胡言乱语，说要见云娘子，还…还提要什么真火。”
名叫洛云的少女闻言，目光落在萧御灵身上，仔细看了两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或许察觉到他身上极淡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灵力波动？或是纯粹觉得他气质特殊？）。
“你要离火何用？”她直接问道，声音清脆。
萧御灵心中一动，知道找对了人，但绝不能实话实说。他早已想好托词，面露悲戚道：“家传古方，需以至阳之火为引，炼制一味救命的丹药，救治家中垂危的长辈。听闻药丹堂有异火，特来相求，愿付出任何代价。”他刻意模糊了“离火”二字，只说至阳之火，但眼神恳切，语气焦急，表演得恰到好处。
洛云歪着头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离火乃师尊采集地脉精粹，辅以灵木心焱，耗费心血培育而成，珍贵无比，用于炼制本堂秘丹，岂能轻易予人？”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你既如此急需，倒也并非完全不可商量。”
萧御灵心中升起希望：“请姑娘明示！”
洛云用药杵轻轻敲了敲手心，狡黠一笑：“正巧，师尊炼丹需一味主药——‘三阳草’，生长于城西三十里外‘赤焰坡’阳面峭壁之上，其性爆烈，采摘时需以寒玉盒盛放，且常有火蝎守护，颇为麻烦。你若能三日内采来三株品相完好的三阳草，我便替你向师尊求一缕离火籽种，如何？”这显然是个考验，也可能她真的需要这味药。
（**“好运”的代价微显**：这任务难度不小，非普通人能完成，更像是对修炼者的考验。）
萧御灵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好！一言为定！”他需要这离火，再难也得去。
“爽快！”洛云似乎对他的果断有些欣赏，从腰间一个小巧的锦囊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触手冰凉的白玉盒递给他，“喏，寒玉盒。记住，三日内，品相完好。”
接过玉盒，萧御灵郑重道谢，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在他离开药丹堂范围，快步走向城西时，灵觉之中，那股源自“福寿斋”方向的、粘稠贪婪的波动，似乎比前两日更凝实了几分，隐隐地，仿佛有一丝极淡的恶意，如同蛛丝般飘荡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身后远方。
它变强了。而且，似乎对他这个两次窥探并逃脱的“猎物”，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萧御灵握紧了手中的寒玉盒，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回头望了一眼鸣锣城那巨大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材料已备，线索已明。下一步，便是赤焰坡取草，再携离火归来，与那邪物做个了断！
他加快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城外的尘土道上。而身后的古城阴影里，仿佛有无数纸片，在无声地摩挲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