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0日
我获得了预测未来的能力，但代价是遗忘过去。
就在今天吃午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在看到的那一刻我便意识到，这是不存在于过去，只属于未来的记忆。
2023年1月23日（未来)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昏冥污糟的房间。床尾堆着一床灰扑扑的棉被，和三只不同季节的袜子，歪斜在一边的枕头上还躺着一袋便宜吐司。我瘫靠在床头，低头便看到，在泅开一片暗红的床单上，倒着一把同样被血迹沾染的美工刀，以及手臂上凝着细碎血痂的四道伤口。
我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冬日的阳光瞬间穿过窗棂，照亮了我的房间。离开前我看了眼墙上钟表的时间——下午四点过两分。
从床隅翻出一件比起身上这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穿上，用长袖盖住左手腕上的伤口。
随后看了眼床上的美工刀。将床边购物袋中的垃圾倒出，把刀子捡起放入其中，提着它披着杂乱的散发就离开了家。
我走到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年轻的男性在对面低头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径直穿过马路。接着一辆货车冲出，把他撞飞出去十几米。我站在原地，不知脸上作何表情。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很快救护车就过来把他运走了。直到救护车开出视线，我才离开。
我回到家中，松开购物袋，全身颤抖地跪倒在地。看着购物袋中的刀，我的右手试图去接近它。还没碰到，受伤的左手就死死抓住它，制止了它的行为。我崩溃地大哭了起来，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吼叫了不知多久。最后我一甩手臂将购物袋打倒在一边，像只可悲的虫子般爬回卧室的床上，拉上被子蜷缩成一团。我大概整宿都没睡。因为我听到我绝望的呻吟声一直持续到墙上的时钟转到凌晨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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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我所预测到的全部未来。12点过后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中间的两年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未来我也不知道。
是因为学校的原因吗，那可真是糟糕。我本来就对高中的生活感到不安，知道这样的未来后更加让我害怕了。
以及那个男的是谁？他为什么会在我两年后的未来里死了。我确定我并不认识他，看情况大概就只是巧合吧，但为什么之后我就……
不。
还是不要想一些现在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了，现在的我不可能想通的。
绕回我的超能力。我预测到了一段未来，也就代表着我忘记了一段过去。
感觉这代价并没有多严重。反正每天都在重复循环的过去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这或许甚至都不能算是预测未来的代价。毕竟，换个角度想，这也可以说是同时拥有两种超能力。只不过这两种超能力需要同时发动。
从这个角度出发，这其实说不定就是神的眷顾呢。神明赋予我能将已存在的过去遗忘，和本未知的未来知晓这两种能力，好让我更好地活下去。
当然。把过去彻底遗忘了也会对未来产生不小麻烦，还是需要在预测未来前把一些要注意的事项记下来的。
顺便把预测到的未来也记下来。即使未来因我的提前预测而发生改变，记录下的未来，也可以当做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的故事。
真是糟糕。手机显示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墙上那个钟表却还在十点，是坏了吗？表与表之间的差别真是大，我手上的表都过了这么多年都没坏，那个钟表怎么才买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坏了。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写到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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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14日(过去)
开学第一天，只需要记住这一件事。
慌忙赶往学校的时候，我和一个男生在拐角处撞在了一起。因为没记住名字，暂且称为M。M也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未来在我眼前被货车撞死的那个男的。
我在和他道过歉之后立马就跑开了。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视线从来没离开过我身上，甚至在我跑开后，那种被凝视的感觉也还久久缠绕在背后。
这一天唯一的收获就是让我明白了，千万不要相信那些小说里的情节。看似梦幻和浪漫的相遇，实际经历起来有的只是狼狈和窘迫。
2020年9月16日
【记得买些新的作业本】
这些都是忘掉昨天之前的我写下的，对于昨天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连因为什么选择发动能力也忘记了。总之还是先记录下我预测到的未来。
2020年9月18日(未来)
放学时下起了大雨。
没有带伞的我一个人站在教学楼入口静候着外面的雨变小。我想着等雨一旦变小一些，就用外套遮住头跑回去。可那雨偏偏就不如人意，表的针走过一圈又圈，不减反增的雨促使我的情绪也越加烦躁。
那天没带伞的人唯独我一个，傻愣在那苦等几十分钟的只有我。没带伞的男生直接就莽撞冲了出去，女生等几分钟，便会有朋友来接她。我看着他们离开，不免心里更加难受。其实我等的过程中也有遇到几个我班上的。但他们没理由帮我。我并不怪他们，我和他们的处境转换的话，我也不会去帮他们。
就在我打算一鼓作气冲进雨里的时候。有人突然挡在了我面前。
“没带伞吗!”
是M。他打着伞站在雨里道：“我送你回去吧。”
看看他周围毫无任何减退趋势的大雨，我没有拒绝。
一路上我一直保持沉默，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M总是在找话题。不过好像因为我一直不回应他，导致他更尴尬了。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这就可以了，谢谢。”
“嗯，记得要注意安全。”
M把我送到一家药房前，我就让他先离开了。待到M背影消失，我才走进药房，买了点常需的药，见雨已经比来时小了许多，便一头扎进了雨幕里。我急切地在雨里奔跑，没去注意地上的水渍。雨虽然小了，地上的流水和水洼却不断与我的鞋相撞，那感觉已经跟裸脚踏在水里无异。眼见右脚又将落入水中溅出水花，突如其来的后拽力将我的左臂连带上半身向左后方拉去，我跟跄几步，撞在了拽我的那人身上。
“就这么跑回去，不怕感冒啊！”我站直身子，注意到又是M后，立马转过头，故意不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他向我递过来一把折叠伞。“给。打这把伞回去吧。明天来教室的时候直接放我桌上就行。”
我犹豫着接过伞，那是一把很新的白伞，上面甚至一点水浸都没有。应该是注意到了我的疑惑，他解释道：“我家就在附近，我看雨还在下，就特意又回去拿了一把。”
真的是这样吗……
“谢谢。”打开崭新的白伞，和他拉开距离，连忙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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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M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知晓这样的未来后，第一次见面对他产生的异样感愈加强烈了。还是不要靠近他的好吧。但朋天如果拒绝他的话，我不就要一直被困在那。那场雨可是要下到凌晨。不对，既然知道明天会下雨了，记得带伞就好了。不用经历那糟糕的等待，和往常一样独自回到家中，做作业，洗漱，然后睡觉这样本来值得记录的未来不就和过去没有区别了吗。
我在想什么呢。我才不会为了一次别人的关心，而苦等几十分钟。绝对不会。糟糕。又十一点了。我竟然还一点睡意都没有。都怪这个未来。
果然明天还是不要经历那些，不然明天绝对还会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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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2日
【记住不要把校服或他贵重物品留在教室】
这是教室里有小偷吗？连校服都会被偷。这又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难道是变态，说起来，今天确实有件衣服找不到了。被偷了？感觉不太可能。我身材矮小，皮肤暗淡，头发也时常毛躁躁的，样子应该连中等都算不上，身上的校服甚至还沾染着一股阴湿臭。就是这样的我，真的会被变态盯上吗？
不论在哪里，都显现不出一丝光芒，宛如一只团子虫的我，真的能被注意到吗……
说来也可笑。在一切最好的时光里，闪烁着人们的影子，却有一只团子虫在他们构筑起的阴庇里卷缩一团。
……我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既然过去的我已经留下这条警告，就别管会不会被变态盯上，尽量别留任何东西在教室，听过去自己的话就对了。何必去怀疑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自己不会欺骗未来的我，就算是欺骗，那也是过去的自己以我没有的经验作出的决定，是过去的自己为我铺的路。与其去思考为什么，不如先记下明天的未来。
2020年10月23日(未来)
络绎不绝的人群从身边湍流而过，逐渐从熟悉的群体中落入未知的流域。双脚还在移动，位置也还在随之后移。真是蠢毙了。在他们逃跑躲进厕所的时候，就应该跟过去，何必在这吃力不讨好。发软的双腿支撑着上半身艰难移动，一阵冲击过后，彻底失去平衡，整个身子狠狠跌倒在地。转头寻找冲击来源。人群并没有因我而停止，凶手也已藏匿于河流中淌过了我。
“没事吧。”
M从后方跑过来把我扶到跑道一边。确认我的伤口。
“你这伤得有点严重啊。”
两只手掌被细小的石子划破了点皮，并不严重，也没有流血。真正可以算作严重的是左腿膝盖。因为跑操，我和M穿的都是短裤。
膝盖直接与跑道的亲密接触导致伤口溢出了鲜血，还隐约可以看到其中泛白的部分。
老师过来查看状况。M与老师交流过后，转头询问我是否需要他送我去保健室。我没有拒绝。他陪着我到保健室，等到处理完伤口，我向他道了声谢，便兀自走了。他紧跟在我后面。让我别走那么快，我没有理他继续保持原步调。其实我并没有走多快，就算我有意这么做，腿上的伤口也不允许。是察觉到我对他的警惕心，故意隔开的距离吗？M在后方试图寻找话题，吸引我的注意。我还是没有回应。
“别不理我啊。你好歹也回头看一下后面。”
最终我还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看向后方的话，就不能向前走了。”
“可是不看向后方的话，你会忽视很多重要的东西的。”
是指他自己吗？那我后方还真是没什么可值得看的。
啊——
M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嗯？”我转身向他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被石头绊了一跤。”他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看他膝盖擦伤了，送过去个稍显幻稚的儿童创可贴。我弟弟平常很闹腾，时不时就摔跤，为此，我常随身备着些创可贴。这个习惯我到现在还保留着。
M贴上创可贴后，我与他走在了同一线上。也不知道是我的步伐变慢了，还是他的步伐更快了。
这算什么啊。他未受伤时，我走在前头。他受伤后，我却与他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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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未来又有M，我并不意外。自从上次下雨他借我伞回去后，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天他都会来找我搭话。
M为什么要这么故意接近我。又不能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真是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还有明天的我也是，到底在想什么呢。他要求送我的时候，就应该拒绝。真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摔倒后，M立刻就从后方跑了过来。我虽然脱离了自己的队伍一段距离，但也不至于落下一整圈，也就是说跑操时他一直跟在我后方，朋天的我这都没发现吗？之后也是，为什么要和他走那么近，他明显不对劲吧。如果能在预测未来的时候，同时知道未来自己的想法就好了。每次预测自己未来感觉就像是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别人的故事似的。就算记录未来的时候，我尽量去猜测未来自己当时的想法，也还总是有这种不能理解自己的情况。这么看来，可能连我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
果然明天的跑操还是逃掉吧。不仅不用受伤，也能减少与他的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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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5日
【今天带几包烟在上午第二节课后到三楼女生卫生间】
好奇怪，买烟？感觉有些不妙。这条信息说是要买烟，却没有说到底要什么烟，假设委托人是在三楼，并不和我在同一楼层，那应该和我没怎么见过面。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看这信息委托人应该是住宿生。因为无法出校，所以才“拜托”我买烟。要“帮忙”“吗？就算不想帮忙，应该也无法拒绝。毕竟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既然已经记下了，也就代表着过去的我已经答了她或她们。那就这样，去学校的时候在附近的杂货店看看有没有烟。可排除掉被人抢劫了这种极小概率的意外事件，委托人应该并没有给我钱，我的钱包还是一如既往空空如也。所以我要用我的存款给别人买烟。
贵的自己负担不起，便宜的，考虑到是买给别人的最好还是不要。在存款可控范围之内，让杂货店老师帮忙选会不会比较好……这都什么事。
今天绝对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要不直接预测，今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还是算了，那样的未来，没必要提前知道。
2020年 11月26日(未来)
“你过来一下。”
“好。”我轻声回应了一句。已经将近过去三个月，同学们都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划分好了界限。正常来讲体育课的时候，没有人会故意越界。像这种情况，很明显只有一种可能。
我的回应班长大概率没听见，为了防止他误会，我小跑过去。有人却还是快我一步。当他出现在班长身旁时，我随即就放缓了脚步。我在一个离班长留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班长说想让我们去器材室把海绵垫给搬出来，等下跳高要用。
“没问题”M爽快地答应了。我也没有拒绝。
器材室并不大，那么大的东西按理说应该很好找。我却在里面东翻西找了十分钟才找到那一坨海绵。而M，感觉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全程就没见他认真找过。我用尽全力把它从角落拉出来，他见我找到了，就准备去开门。我记得我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关门，应该是他或被风关上的。门是向外开的。M先是用乎掌推，后转变为直接身体撞，门都没有打开的迹象。我过去也试了试，确实无法打开。应该是有人把门锁上了。现在我们只能在里面尴尬地等待了。
大概是前面翻找东西累了，我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窗户外是铁栏杆无法让人通过。M站在我对面不远处，我低垂着头，故意不去看他。
“小心。”
“快过来，那里有……”我的视线被他一声拉了过去。他伸出右手，向我走来。
我应该是被他吓到了。我一看见他靠近就下意识地往后退，完全忽略了后方的货架。货架上摆放在边缘的一箱足球砸了下来。足球与肉体相撞，然后弹开滚落至墙角。
M弓身挡在我的身前，双手撑在货架上，与我隔着一段距离对视。这应该是自从我和他相遇那天后，第一次如此长久的对视。以往我都是一瞧到他的脸，就立马撇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那刻，却不知为何，我却并不畏惧。M起来，重新退回到原位。
“没事吧？”我关心道。
“没事。”
随后我们之间便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没必要那么害怕我，”静谧之中M突然开口道，“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在关心你。”
我没有作出回应。他继续道：“虽然对于不熟的人的突然关心确实应该谨慎点好，但我所给予的的关心却因此换来了你的刻意远离，着实还是让人难受的。”
“当然，如果是我的某些行为引起了你的反感，我也会改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看向M，他好像因为我的回应有些开心。
“这么明显，还不明白吗？还是说你只是想确认一下？”
“……”
“行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M叹了口气。
“其实，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他冲到了我面前，在极近的距离与我对视。
“就喜欢上你了”
铃——
下课了。
此时正好有人把门打开了。是两个男同学，看样子是来放回体育器材的。他没等我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就推开那两位同学离开了。独留一只扁了的蜘蛛在他刚才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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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什么啊！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告白了，而且还不等我有所回应，就自顾自地走了。在这之后那一整天都没和我联系，我也没有特意去找M。是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感觉之后跟他相处会很尴尬。
他说是从见到我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我了，也就是一见钟情？不敢相信这种剧情真的会在我身上出现。照这么说他总向我投来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其实是因为他暗恋我。所以一直以来是我误会他了……
真是无法理解。我身上应该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难道说是他个人喜好的原因。就像我会喜欢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的团子虫，他也是会喜欢“团子虫”的人……
算了，过去的这些都不重要。与其去想这些，不如来想想明天怎么办。
明天的未来要发生改变吗？其实我挺想要一整节课什么都不做，就躲在某个地方静静休养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每天跑操，但逃课被发现的话会被老师狠狠批评的。跑操也是。上次逃跑就被抓了，这次只会管的更严吧。而且我就算知道了会发生什么，肯定也还是无法拒绝那些人的请求的。为了不被关在里面，看来得快点找到。明天的我也真是，器材室待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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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30日
【之后都换条路回家】
我唯一知道的其他路就只有那条。那条路之前偶然走过一次，大约比原路要多耗费二十分钟才能到家。远是远了点，当作是在锻炼身体好像也没什么。那条路比原路有更多路灯，车辆也不多，而且还正好路过他家，之后回去的时候还能跟他同路。
2021年3月31日(未来)
我在一家服装店橱窗前等候，看到玻璃映照出的自己有些被风吹乱了发型，我尝试捋了捋头发。
“抱歉我来晚了。”他大喊着跑到我面前停下。我看了眼腕表摇摇头。
“没有。你来的正好。”
我又朝周围望了一圈询问道：“怎么只有你来了？”
我们原本约定是三个人的。时间到了，却还有一人未到。M说他突然有事来不了了。而且他早上的时候就已在群聊里通知过了，我拿出手机一看确实如此。
我早上的时候一直在忙碌准备这次出行，大概是太过紧张没注意到。这下倒好，接下来肯定少不了紧张和尴尬了。
“好喝。”
烈日炎炎。我捧着他买给我的柚子茶。这是我之前提到过。我略微瞥眼看到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心！”
一声尖锐的引擎轰鸣突然从身后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向一边。手中的饮料全洒在了自己裙子上。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是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声，那辆车擦着我的衣角呼啸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没事吧。”
我颤抖着点了点头，捡起地上我掉落的包。
这时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的骑手折返回来，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两人面前，抓起我的背包，油门一拧就要逃走。
“喂！”
M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背包带子，却只扯下了一个挂饰。摩托车已经加速冲了出去。
“我的包……”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他像离弦的箭一样追了过去。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没了人影。
我朝M离开的方向跑去，试图找到他，让他放弃。我在人群盲目寻找了一会儿，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循着声音，穿过人群，转进狭窄的巷子。
巷子越来越暗，两侧是高耸的砖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当我终于找到他时，看到的却是：他靠坐在墙边，表情出奇的平静，额角有一道血痕，白色T恤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我的背包带子，左手按着腹部。
看到我过来，他笑了。举起那个有些变形的背包向我挥了挥：“拿回来了。”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剧烈地跳动。或许是受天气炎热的影响，我好像头脑有些发昏，脸上肌肉紧绷，额头开始冒出汗滴，肢体也止不住的颤抖。
双腿最先脱力，我跌坐在地，呼吸越加急促。我听到我不断小声呢喃着：“不要，不要，停下……”
“你怎么了？没事吧。”
M见我如此，立马站起，就要过来。“咝——”结果扯到了伤口，一吃痛口中漏出了声。我反应过来，跑过去搀扶住他。他问我刚才怎么了，我回答只是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最后我把M送去了医院，原本的计划也彻底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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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明天竟然会发生这么多意外，今天新买的衣服，不仅弄脏了，M为了我还受了那么多伤。这也太危险了。那明天的计划取消吧，绝对不能让这些意外真的发生。
其实换个离那远点的地方也行，可与他单独相处一整天感觉还是太尴尬了，还是等我那朋友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一起去。
这样挺好的，明天又是不可预测的未来，预测到的未来则成为了独属于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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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4日
【不要和同桌再有来往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昨天闹矛盾了？我们这么久以来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一日之间就决裂了。要不去道歉。但又不一定是我的错。怎么想我都不可能会主动去做这种让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状态的事情。
那她又是因为什么要和我闹掰。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渴求知道，但过去的自己告诫我不能知道。我讨厌过去的自己，闯下一堆祸后，将一切后果都推给明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
2022年4月15日(未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教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慵懒的气息。他趴在桌子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周围的同学都在认真地做着笔记，只有他，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昏昏欲睡。这很少见。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同学们都准备去操场上活动一下筋骨。M却还是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M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我正站在他的桌前。
“嘿，你没事吧？”
M揉了揉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皱了皱眉。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到他面前：“给，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M接过杯子，下意识地凑到嘴边，一股熟悉的酸甜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杯子里泡的是柠檬蜂蜜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柠檬蜂蜜水？”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惊讶。
“你之前说过。”
我记得在操场上他跟在我旁边聊天时，他随口提过自己特别喜欢柠檬蜂蜜水。
之后我便没再理M，直到晚上。晚上的时候我的同桌换了，换成了他。
“你怎么换到这了？”我问他。
“嗯……你同桌说为了更好学习，想换到前排去。我正好视力挺好的，也不介意坐哪里，就成人之美了。”
这话肯定是假的。我原本的同桌应该是受不了我才搬走的，而他很难说是真的只是想要成人之美。
晚自习时，M总时不时凑过来找我搭话。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学小学生在我俩桌子间画了条三八线。可惜这并没什么用。不能过来，他就在线那边用本子跟我搭话。
M在本子上画了一幅简笔画。他画技不错，能一眼看出是在食堂吃饭的场景。看发型，角落里的应该是他。另外两个男的分别占了整幅画绝大部分空间。俩人旁边还附上了一段文字：他们是情侣。
课间，那条线更是不能管住他。M就像只烦人的鸟，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直到他离开去上厕所才稍微安静。当然也只是稍微，他离开后周围的闲言碎语便也传入我耳中。我听到我原本的同桌，正在向她的新同桌哭诉自己失恋的事，听到一群女生在聊，近期明星的绯闻，也听到追逐时将桌椅移动的声音。在琐碎而混乱声音中我烦躁地在本子上胡乱涂鸦。
在我画到第三个毛线球时，M回来了。我松了口气，在喧闹的教室里我清晰地听到我小声说了句：“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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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概就这么过去了。这样挺好的，我不用再和同桌一直保持那尴尬的氛围，她也能如偿所愿远离我。
当然这也同样代表着我和她再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22：08
还有时间。要不要再预测下后天的未来。预测后天的未来，需要用前天的过去交换。前天是我和她绝交前的最后一天，已经不会再增长的回忆，我还要让其减少吗。
可后天有场重要的考试。我成绩很糟糕，如果不想让伯母被老师请去学校的话，就必须这么做。预测到的未来就像一卷胶卷可以随时抽取一段查看，并且不会遗漏任何细节。通过这个方法，我可以轻松记住考试的答案。
当然想靠这种方法把所有需要背的知识点都记下来是不可能的，在到达那个未来时，那段预测到的未来不论是否真的有发生，都将变为会逐渐消逝的过去回忆。这时候就真羡慕我弟弟那过目不忘的记性……
又想起过去的事情了。真的是，拍拍脸颊，别多想了。
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留恋，反正迟早都会失去的。过去珍贵的回忆在未来也迟早会被淡忘，人只有对于失去给予遗忘才能好好活下去。如果我一直死抓着过去不放，看不见未来，那我很快就会变得和老奶奶一样了。
我是未来的信徒，只需以未来为镜，映照当下。我是历史虚无主义者，无需留下过去的痕迹，被其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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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20日
因为睡不着，重新翻阅起这本记事簿。回顾往事，才发觉最初的字迹离现在已快有三年。其中有两页间夹着我和M的相片。
相片中的自己原本蜡黄的皮肤涌现起了血色，瞳孔前的阴翳也已褪去，清澈的黑折射出一个微小的光点。曾经杂乱的散发被整齐有序地梳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就是手上坑坑洼洼的指甲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之后一定要把玩手指的习惯改掉。
能够把阴暗丑陋的自己丢存在遗忘的过去中，成就相片中的自己，真是不可置信。
如果当初不是他第一个接近我，那之后的未来绝对不会有这条时间线美好。之后一定要亲自跟他道谢，并且对昨天的事情再道个歉才行。
有些跑偏了，说回正事。我看着本中第一页的故事，回想起了最初预测到的未来——2023年1月23日。
我曾预测到过在2023年1月23日这天，M会在我面前被卡车撞飞。而这一天现在也即将到来。
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我决定预测一下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1月23日。看看还会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就算发生了也可以提前做好预防，不过代价就是我需要遗忘1月17日。那一天于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想丢弃它。所以在过去逝去之前，就先记录下1月17日发生的事。
2023年1月17日(过去)
19：13
M发来消息说，让我去文创园三楼一趟。衣柜前犹豫了十分钟，最终套上那件奶白色羽绒服。推开文创园铁门时。三楼玻璃花房正亮着暖黄的光。
这个时间点把我叫到这，是给我准备的生日派对吗？
我站在电梯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旁边的楼梯。我需要些时间建设心理来面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我站在门前，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里面隐约有光亮。我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我到了，在门外。”几乎是同时，门缝里漏出的昏黄灯光突然熄灭了，整个花房陷入黑暗。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黑暗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天花板和墙壁上闪烁，如同真正的星空。墙角放着一台星光投影仪，旋转着将银河投射到整个房间。花房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烛光在黑暗中轻轻摇曳。
“生日快乐！”
一个顶着发光鹿角的身影突然从门后蹦出来，吓得我后退了一步。鹿角上的小彩灯闪烁变幻，照亮了M那张带着狡黠笑容的脸。他带我走到桌前，蛋糕旁边放着一个小巧的礼品盒。花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蜡烛燃烧的味道，角落里还摆着几盆盛开的白色花朵，在微光中显得格外纯净。
“其实今天除了跟你说生日快乐，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
我看到他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这件事以前也说过，不过我现在还是要再重新说一次。”我坐在沙发上，他把那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将其打开。
“我喜欢你。”
盒子里是一块做工精致的机械腕表，银色表盘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我认出了这个牌子，价格不菲，远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
“请和我交往吧。”
我怔住了。
我询问自己，我喜欢他吗？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在静谧之中，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既然吊桥效应加速的心跳可以被定义为喜欢，或许我也应该将其如此定义。
“嗯……我也喜欢你。”我做出了回应。
“真的吗！太好了。”他激动地双手抓住了我的右手。我下意识地想要将手缩回，最终还是克制住，有些颤抖地回握住他的手。
“虽，虽然我答应了你的告白，但有件事我不能答应。”
M疑惑地松开我的手。我松了口气，看向桌上的表。
“抱歉。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合上盒子，推了回去。
M皱起眉头道：“为什么？你那块表都用多少年了，早该换了。”他指了指我手腕上那块褪色的表。
我下意识地捂住表道：“这块表对我很重要。在它彻底不能用了之前，我都不想换。”
“不就是块表吗？”M不解地问，“有什么特别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这是我弟弟给我的。他说这是块拥有魔法的表，非常看重它。”
说着我又尝试性地在表侧的按扭上按了三下。这是以前我弟弟经常做的动作。
“虽然我知道是假的，但我而言还是有着重要的特殊意义。”
我看到他笑了笑，大概是被我这番话逗笑了吧。
M伸手拿回了那个装着昂贵表的盒子，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把它塞进了口袋。
“我明白了。“他说，“有些东西确实不能用新的代替。这块手表既然不愿意带上的话，留着对你也没用。”
“之后我会重新送一份礼物给你的。”鹿角上的光变成了七彩的，“现在就先把蛋糕吃了。我特地选了双层巧克力慕斯，还加了你最爱的草莓夹心。”他说着就切下一块蛋糕，递到我面前。
“……谢谢。”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玻璃花房里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些，连窗外飘起的雪花都显得不那么冷了。
2023年1月23日（未来）
什么都没有。
未来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这只能说明一种状况。在1月23日这天——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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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未来我的生活会一直这般美好，为什么我的人生却在几天后就结束了。明明在那个未来里出事的是M。是后天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的？怎么能这样，如果我想知道导致1月23日自己死亡的原因，就得预测1月22日的未来，也就是说我又得遗忘1月18日的过去。
2023年1月18日(过去)
今晚河畔会有烟花表演，我特意打扮了一番准备过去。天色渐暗了，站在十字路口，周围人潮涌动，举着糖葫芦和兔子灯，嬉笑着往最热闹的展区挤去。远处，电子屏闪烁着倒计时——距离烟花表演还有半小时。我却没有选择那人满为患，灯火通明的大道，而是转身拐进了窄巷，选了一条幽僻的小径。
我也曾走在那喧哗的大道上过。那日的我闯进人流，走在交相辉映的灯火里，沸反盈天的嬉笑与吆喝震得我头昏脑胀，互相推搡的激流让我站不稳脚跟，在喧闹的市区街道我迷失了方向。我在人群中与一个身影相撞，那人没有道歉，头也不回地就挤入了人群。在被人群掩盖的前一刻，我好像看到那人手上抓着什么，我一摸腰间，钱包没了。我反应过来，慌忙推开行人朝准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追了上去。
那人也发现了我，用力撞开周围人想要逃跑，我一着急，没仔细看脚下。追赶过程中被翘起的地砖给绊倒在地，抬头时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跌坐于漩涡之中，波涛照旧行进，不曾为我留步。看着这样的未来，我意识到在这宛如白昼的街道，乞求分得一丝欢愉与温暖的自己是有多傻。湍流不息的人流会抢夺我呼吸的空气，将我卷入更为幽暗的海底。因此我选择了这条幽僻的小径。
尽管我的处境并没有改变，至少在这条小径上我能享受到在只有自己的世界的美好。
我拢了拢身上奶白色的羽绒服，为了防止夜风灌进脖颈，我又紧了紧脖子上围了两圈的格纹围巾。梧桐树光秃的枝桠倒映在砖墙和薄冰之上，被我用黑色短靴踩过。
就在我倾耳聆听薄冰被踩过发出的破碎声时，一阵嬉笑声闯进了我宁静的世界。
“昨天多谢你们帮忙，有劳你们了。”
“就这点事不算什么。只要是老大你的请求，我们什么都愿意帮的。”
“不过，老大。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感到腻啊。”
“就是，她也没多好看，至于让你这么着迷吗？”
“你们几个……”
石桥上几人的谈话被我的到来给打断了。总共四男两女，其中包括M。其他几个我也还记得，分别是脸上长着雀斑的矮个子男生，脖颈上有纹身的男生，左脸有着大片烧伤疤痕的女生，和黄头发白皮肤的女生，还有一个是以前那个同桌暗恋的对象。因为我的到来，他们都愕然盯着我，气氛陷入一片死静。
“嗨！”M先开口了，“没想到，你也来这了。”他微笑着朝我走来。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他指指前面那几位，“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你认识他们吗？”
我摇了摇头。
“这样啊。”他突然激动地说道，“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大家互相交个朋友。”
M拉起我的手就准备把我领到他们面前。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察觉到我的反抗，回头看向我。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还以为我自己还有我与他之间的关系都已经发生改变了，没想到在这个晚上，我还是如最初那样慌不择路的逃跑了。
我绕过他们，跑过石桥，继续往前，躲进了公园侧门附近的一处小亭。我倚靠着柱子，瞻望起还未有任何火花的夜空。
寂静的地方不止我一人向往，更不是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去寻求。世界上的人那么多，寻求的人也绝不在少数，我却想独自一人占有这广阔的空间。是我太过自私了，太过贪心了。
看看表，还剩几分钟就开始了。
他们没有赶过来，是那些空间就足够了？如果那些就足够了，我现在所拥有的是不是过多了。我应该分享出去一些，可应该分享给谁。我不就是因为无法分享自己的情感，也无法从他人那里分享得到任何东西，才会选择来到这里吗……
“找到你了。”
他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他走进亭中，站在我旁边道：“没想到你跑得还挺快，一下子就跑没人影了。”
明明已经与他们将这个世界分割好了，为什么他还是闯进了我这边。
“你来干什么，你的那些朋友呢？”我的声音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颤抖。
“当然是来找你的。至于他们，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迟钝啊。”他叹了口气，“难得有机会跟喜欢的人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怎么可能让其他人也跟着来。”
语毕，绚烂的金色光点在夜幕中炸开。照亮了他此刻微弯的嘴角。烟花在夜空转瞬即逝，紧接着更多的烟花冲上云霄，降下漫天的火花。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脏也像烟花一样炸开了。
“话说，没想到你也会来看烟花，还以为你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我确实没多大兴趣，我会来其实是因为我弟弟。”一直积攒的话语从心脏的缺口流露了出来，“他很喜欢看烟花，但他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听说今晚有烟花后，我就想代替他来看看。”
“对不起，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
“没关系。我并没有感到难受，相反我感觉我现在很幸福。”我回忆起我的人生，将过去的每一个阶段进行比较，“虽然过去很糟糕，可是自从升入高中后感觉一切都变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我也说不清楚。
“尤其是今天。我想今天可能会是我最难忘的一天。”
“是吗？那太好了。”
或许是因为害羞，我们都默契地瞻望着天，故意不去看对方的脸。我想此刻我们脸上的表情大概就如天上的烟花一般灿烂。
2023年1月22日(未来)
这天我在杂乱的房间里醒来，看向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8：24。
就和最初预测到的未来一样，我瘫靠在床头，左手腕上有着四道血痕，旁边倒着一把沾血的美工刀斜倒。不同的是，我的左手臂上多了几道被抓挠后留下的红痕。
“果然没成功呢……”
我翻出医药箱，包扎伤口的动作笨拙而匆忙——用纱布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死结，穿上一件宽松的外套遮住伤口。
这时门铃响了，他来到了我家门口。我问他为什么来，他回答没什么，只是在履行诺言。
我先给他倒了杯茶。M坐在沙发低头专心饮茶，我则拿来水果刀，在旁边将苹果切成小块。
这时，他注意到了我腕上的纱布，他将茶水放下，问我发生什么了，右手伸向我的手臂准备查看情况。
“别靠近我。”
我表情瞬间惊恐起来，双手挡在身前，缩成一团。
“怎么了？”
他担忧地看向我。我似乎也冷静了下来，手摸向桌沿，斟酌地开了口。
“你还记得吧。”
他明显征住了一瞬，却还是带着笑容问我这话什么意思。我似乎因为他的这幅反应情绪激动了起来。
“从高一第一次相遇你就认出了我，对不对！别想否认，我记得当时你的表情，你绝对认出了我。告诉我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终于把他的那幅笑容撤了下去。他大概已经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直视地我眼睛道：“那是为你好，那些痛苦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回忆起来比较好。”
“撒谎！真的为我好的话，为什么要在背地里做那些事？”
“抱歉。我只是太爱你了，不想让你讨厌我。我想让我们关系重新开始。”
他试图拉近我和他的距离，我举起刀将他和我之间隔开。
“所以你想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这或许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做到了。”我的声音连带着手上的刀都在颤抖，就连眼眶中的泪水也已被抖落下来，“告诉我，至今为止的我所经历的一切是否都是你为了让我离不开你所做的骗局。”
他低下头沉默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解地向他怒吼。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这么做。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正在朝我步步紧逼。
“别过来！”我一步步后退，直到碰到墙壁。
“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栓在一起不好吗！”
他的手再一次伸向我。
“走开！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挥刀向他冲去，他没有闪开。我的刀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胸膛。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胸膛不断扩散的血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喃喃道。
他试图说话，鲜血却从他嘴角涌出。他伸出一只手，随后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她，只是里面的光芒正一点点消散。
我跪倒在他身边，颤抖地抚上他的脸。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他的眼睛仍然睁着，但已经失去了焦点。
我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锁住自己的脖子，并且不断用力。我的表情开始狰狞起来，张着嘴却无法说话，只能勉强听到一个字：“药…”
我的双手松开，在脖颈上留下了大片血迹。
“对，药。”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的房间，从抽屉中翻出那瓶安眠药。我狼吞虎咽地将它们塞进嘴中，没有用水送服，直接让干燥的药片刮过喉咙。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直到最后彻底坠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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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真庆幸自己没有身临其境地经历这些。我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到底都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完全无法理解。本来以为预测了1月22日，我就可以知道原因，没想到反而问题更多了。
如果我想知道答案，我又得失去1月19日的过去。我遗忘的是越加幸福的过去，换来的却是越加痛苦的未来。神明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我做错了什么……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吧，错在我终究是没能放下过去。未来就摆在眼前，我却迟迟无法做出选择。
未来难道不比过去重要吗。过去的都是已经不存在的，对于这些的问题，现在的我无法做出抉择，那就应继续跟寻着未来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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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19日(过去)
从药店买好东西出来，我遵照过去自己的警告，转过两个街区后，拐进了一条小路。过往我走这条路，都鲜少遇见行人，遇见也都是些年迈的老人。这次却不同。
“哟。原来走的这啊，难怪一直等不到你。”
一个高大的男子挡在了我面前。
“抱歉，你认识我吗？”
“装什么装！”
男子气愤地冲到我面前道：“上次那一顿打还不够你长记性是吧。”
他一把拽住住我的左手腕，我的肌肉瞬间僵直。后脑撞到水泥墙时，我听到了课桌被掀翻的声音，怀中被挤压的药盒，发出的手机被踩碎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好像又叫骂了些什么，我试图听清他的话，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耳鸣声。我的视线边缘开始出现黑点，依稀间我看到他的嘴角有一道疤，嘴中顿时涌出了一股血腥味。
我蜷缩起来死命护着怀中破碎的作业本，忍受着外界的拳打脚踢，我把脸埋进双臂里，不敢抬头与那些睥睨的眼神对视。
可这由不得我，他一脚把我踹倒，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撒落出来的垃圾中有我的校服。
“咔哒”
打火机点燃了。那细微的火焰蔓延上了头发，我不停地在雪地里打滚，试图熄灭头上的火焰。我的额头撞上了突然打开的门，手掌传来一阵阵被教鞭击打的刺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到墙角悸颤不止，努力堵住耳朵隔绝周围的讥笑声。因此直到我无意间瞧到掉在垃圾堆发光的手机，才意识到手机响了。
周围的垃圾遮挡了屏幕上的几个字母，但我还是瞬间意识到手机上显示的是Messiah。看到来电人后，我狼狈地爬过去，扫开盖在上面的垃圾，颤抖地将手机拿起。我手掌上全是冷汗，划了三下才接听。
“你现在在家吗？我正准备过去。”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好害怕……”
“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牙齿打颤道：“…老、老机床厂后巷…”
“原地等我。”
二十分钟后，M的摩托刹在巷口，车灯刺破黑暗。
他一下车就冲到我面前，用力地抱住了我。他怀里传来的春日的温度，将眼角一直冻结的泪化开。
M把我带回了他家。这段时间他家里人都不在，空旷的屋里只有我和他。
“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过段时间再走吧。在这里我也更方便照顾你。”
他指了指沙发，然后去拿医药箱道：“坐这儿。”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将袋子放到一边，局促不安地环视着周围。M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医药箱。
“把外套脱了吧，都湿透了。”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脱下的瞬间一阵寒意袭来。M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移开，专注于打开医药箱。
“手伸过来。”他命令道。
我伸出被踩踏红肿淤血的左手掌，指关节破皮处还粘着沙砾。M握住我的手腕。酒精棉球刚碰到伤口，我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忍一下，”他低声说，“必须消毒。“
我咬住下唇，闭上眼睛不去看伤口。
“膝盖也伤到了？“他突然问。
我点点头。膝盖上横贯着几道擦伤，边缘已经开始渗出组织液。他蹲下身，示意我把腿放平。当他的手碰到我的小腿时，一阵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口腔内壁被牙齿磕出了血，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处理完腿上的伤口，M起身去了趟厨房。
“喝点水。”
他背对着我说。他端着两杯水回来，在我身边坐下，距离比之前近了些。我们陷入沉默。不知是因房内的暖气，还是M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缘故，我总感到一阵燥热。
“你当时怎么了，是有人打你了吗？”
当时的场景浮现在脑海，我双手抱住细微震颤的身体，“嗯。”了一声。
“没事的，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M说着抱住了我。他抱的很用力，像是要稳住我身体的颤抖。
我却反而因为他的动作涌起了一股更加莫名的恐惧。心跳剧烈地加速，呼吸也越加急促。M感受到我的变化，双臂抱得更紧了些。
“别害怕，有我在。”
“放心吧，我会给予你慰藉，让你忘记这一切的。”
然后他的唇覆了上来，一股血腥味在我们唇齿间弥漫。我只能回应他，这是身为情侣应该承担的义务。
事情发展得很快。M的吻逐渐变得热烈，他的手抚上我的腰，把我压倒在沙发上。
“放轻松。”他灼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耳朵上，“这是每对情侣迟早都会经历的。”
他的吻沿着我的脖子向下，手也不安分起来。他的手探入毛衣下摆，我紧闭着眼，左手抓住沙发边缘，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手心全是冷汗，胃部一阵痉挛，可我还是强忍着这股不适感，任其摆布。
他的手逐渐向上游走，在碰到我的内衣时，我微睁开眼，瞥到了墙上的时钟。此刻时针在6和7之间，分针则正好在6上方。
我顿时把M从身上推开，跌下沙发，抱起旁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我感觉到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后背，双手也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我没事，”我勉强回答，声音嘶哑，“只是…突然不舒服……我想我该回家了。”
我避开他的目光，拿起羽绒服和袋子。
“那我送你。”M伸手想要握住我的手，我后退几步躲开了。
“不用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助。”我迅速道完谢，几乎是逃跑般离开了他的公寓。
我回到家，服下新买的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一天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让我难以入眠。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M靠近的脸，然后那种恐惧感又会回来。我不明白我在干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从他家离开，回来后，这种恐惧并没有好转，反而新增了另外一种焦虑。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单方面接受他的好意，我却连情侣之间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还在那时候狼狈地逃跑了，像我这种不能满足对方的需求的人迟早会被他抛弃的……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再次变得孤身一人……
床柜上的手机的震动将我拉出，是M的短信。
「安全到家了吗？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再等。不用在意今天的事情。」
我看着这条短信，眼泪滴在了屏幕上。
他没有怪我突然离开，也没有对我感到厌烦，甚至还在关心我……
太好了。他没有离开我，真是太好了……
2023年1月21日（未来）
旭日尚未至地平线升起，我便早早醒来。五点十七分，我盯着天花板，听着暖气运转的细微声响，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想继续睡，却再也寻不回睡意。我踢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天空呈现出一种介于黑夜与黎明之间的深蓝色，城市的轮廓在朦胧中若隐若现。我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上了眼睛。此刻这个世界还在梦里，只有我是醒着的。
手机正握在手里。我鬼使神差地点开通讯录，手指在“Messiah”的名字上悬停。我点击了对话框。
「醒着吗？」我发送出去，然后立刻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正要撤回时，屏幕上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通宵打游戏，怎么了？」
我咬了咬下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然后下定决心般打字。
「想不想看日出？现在。」
「地址？我二十分钟到。」
接下来的十八分钟里，我冲进浴室快速洗漱，从衣柜里拽出一件浅蓝色的毛衣，头发来不及好好打理，只能随意地扎成马尾，留下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边。
六点三十一分，我锁上公寓门，走出小区大门，一路上我表情凝重。直到我看到远处微亮的天色时，一种奇异的期待和喜悦在我脸上浮现。
湖边的长椅上，M坐在那里。他坐在长椅的右边，而我坐在了另一头。
他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时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
“喝吗？我还未喝动过的。”他将杯子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我盯着杯沿，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一直坐到太阳完全升起，湖面从金色变为普通的蓝色，晨跑的人们开始出现在远处的步道上。
之后我们来到城郊的老工业区，走在废弃的铁轨上，我的短靴踏出空洞的声响。
“听说下周要下雪。”他说。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围巾流苏。我始终落后M三步，这些动作他应该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距离正好足够听见对方说话，又不会碰到彼此的手臂。
后来我们来到了书店。在文学区各自选了一本书后，他无言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而我则在选择他的斜对角。万卷岑寂中只有书页翻动时间的声音。中途M突然起身去买了瓶热饮回来。他坐回原位，将桌上的醇香拿铁推到我面前，还没容我拒绝，他的视线又重新投回书本上。我双手抓着饮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细若蚊吟般道了声感谢。
下午四点多我们来到了离别的十字路口。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
“今天玩的很开心呢。”M说道。
“嗯。我也是。”我应道。
他叹了一口气转向我道：“……最后还是问一下。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还是在那个时间点。”
“因为……想亲自跟你说一些话。我今天很早就醒了，周围没有人能跟我聊天，一时冲动就这么做了。”
“想跟我说些话？”
“嗯。”我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道，“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真的很感谢你。”
“这，这没什么啦。况且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M似乎未曾料想到我的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以及对不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他很快便明白我说的是哪件事。“还是那件事啊，没关系的，我并不在意。那天本来就是我太着急了，按照你的节奏慢慢来就好。”
一直顺从我的意愿，这样对这段关系真的好吗？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街角的车流声淹没。信号灯由红转绿，他背过身，逐渐离我远去。
令日，我与他最近的距离是1.2米。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履行好情侣的义务。这样下去，我和他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说不定今天就会是我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次来往。不要，不要，绝对不要！
我跑向了他，伸出右手。
求你了，别离开我。
我的手指和拇指恰好抓住了M的袖口，没有碰到他的手臂。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也转过头，看向我。我们四目相对。
“明天，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袖口。
“当然。”
M将我的两指从袖口抓起，抬到他的面前。他的拇指从我的两指之间抚过。
“我说过，我会永远陪伴你直到死亡。”
然后他垂头，嘴唇轻触了我的两指。
……
最后我终于回到家，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现在已经来到了17点。我看向日历。
1月21日——除岁。看来这天又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除夕的意义是辞旧迎新。那什么是旧，又什么是新。橱柜里的碗筷是旧的，今天买的酱油是新的；身下的沙发是旧的，身上的衣服是新的；昨日是旧的，明日是新的。那终将会成为过去的今日，明日是否就该对它辞别……
眼泪从脸颊滑过，落在腕表上。右手擦去上方的泪珠，眼睛无意瞟到了腕表上的长针，此刻转到了二刻度上。不知为何，我的手指开始在腕表侧面的按键上按压，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如我所愿地静止了。
这只是一种形容。那时的情景，和我的状态，我只能用这么一句话来写。
我突然站起，跑进浴室，又一次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将胃里的食物全部倾倒而出后，也没有停下。我打开水龙头，然后躲在浴室角落，背部紧贴着瓷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不知过了多久，我扶墙站直应该已经麻木的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
倒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被子里我像只虫子般发出呜咽，同时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右臂。
在即将步入明天前，我平静地钻出被子，拿过放在书柜上的美工刀，瘫靠在床头，卷起左臂的袖子，然后划向手腕处青绿色的血管。
我的动作很慢，却很深。留下的痕迹不同于右臂，是腥红的，是流动的，是鲜活的。之后我的每一刀都在逐渐增快。
我在渴求什么。
“好温暖…”
屋内并没有开暖气，我究竟在说什么。
2023年1月20日
时间正在一点点地朝已知而又不解的未来前进。我看着本子上记录的明天，逐字逐句地分析思考。纸上的未来是我刚才亲手写下的谜语，可现在我却无法理解其意思。就算我努力去猜，努力将自己带入进去，自己的许多行径也还是无法理解。
咕咕~
声音是从我的腹部传来的。
10：43
我还没吃早餐，当然，这个时间点也不需要吃了。我放下手中的笔，扶起旁边的相框。那里面镶嵌着的是我弟弟的相片。一晃便过去了五年。
合上本子，我来到窗前。外面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我不禁想起现在的阳光实际上是大约八分钟前发出的。也就是说过去发生的事情一直影响到了现在和未来。我一把拉上窗帘，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世间如此痛苦，为何经历过后还要将其继续扎在记忆深处，影响至今。
走出房间我决定先去洗漱一下。至于那道谜题，死纠着也不是办法，或许无意间就寻到答案了，而且说不定它本身就是一道和“乌鸦与写字台”一样的无解之谜。
我这么想着走进浴室来到镜子前，查看自己的样子。我现在的面色不太好，唇色发白，眼球布满血丝，眼睑处也挂起了黑眼圈，而且昨天没有注意到右脸颧骨处竟还有淤青。我泼了点清水在脸上，隐隐感觉后面有些疼，摸向后脑勺。
“嗯。”
后面应该是在昨天被撞出了个包。我没去在意，拿起杯子和牙刷就开始洗漱，最后把头发梳理整齐，就差不多搞定了。
看本子上的描述，还以为受大伤呢，现在看来也还好。
我走进厨房，并不打算做饭。只是烧了壶水，给自己泡了桶泡面。拿着泡面来到客厅，看到矮桌上有张被杯子压着的便条。大概是伯母留下的。便条上写着：
我出走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去一趟我房间，我在橱柜里给你留了些钱。
“一段时间”肯定不少于一周。
我随意看了一眼，便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人在吃饭的时候，嘴是不停的，手是不停的，脑子也是不停的。我又想起了记事簿上记录的过去。告白，心动，就连救赎都已被全部遗忘，只是看过本子上记录的故事，还能和过去的自己一样爱他吗？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选择将这些全都忘记，是想改变那个未来？明明至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过，竟然还不愿意放弃，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烦躁地吃完整桶泡面，打开手机，滑过几条无关紧要的通知，停在M昨晚发的那条短信。拇指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几秒，输入了几个文字又删去，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我靠在椅背上看到窗外的梧桐树上，两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吵架。
出去走走吧。
一月的风拂过我的碎发，我撩起头发继续边走边数着脚下的地砖，一块，两块，三块……
“喵~”
一声柔软的猫叫让我停下了脚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社区的小公园。此刻前方的长椅下一只橘猫正歪着头看我。它的毛色在阳光下像融化的焦糖，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出乎意料的是，橘猫不仅没有躲开，反而主动蹭了上来，粗糙的舌头舔过我的指尖。
它也是独自一个吗？
橘猫绕着我的脚踝转圈，尾巴高高翘起。我想起一家宠物店，或许我可以买些猫粮，再准备一个猫窝，我想象着晚上回家时有个生命迎接自己，想象着看电视时有温暖的躯体蜷在腿上的重量。
“小橘子，你又乱跑？”
一个女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我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妈妈快步走来，身边跟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猫咪立刻竖起尾巴，欢快地奔向小女孩，在她脚边亲昵地打滚。
我看着橙色从我的视野离去，心间涌上了一层灰色。
我离开公园，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一栋熟悉的公寓楼下。我抬头看向四楼的阳台，阳台上摆着几盆植物，其中一盆绿萝长得特别茂盛，藤蔓垂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M就住在那。我在原地站了不到十秒，就匆匆转身离开。
我在干什么啊……
我自嘲地想。
回到公寓，我甩掉鞋子，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窗外的鸟已经飞走了，现在这个世界更空荡了。我戴上耳机，点开常听的歌单，让音乐填满耳膜和大脑。是一首外语歌，我听不懂歌词，但旋律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与我的呼吸渐渐同步。我侧过身，把脸埋在沙发靠垫里。音乐切换到下一首，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漂浮在无边的海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
直到手机弹出电量不足的警告，我才坐起。
我拔掉耳机，突如其来的寂静让我有些不适应。电视遥控器就在茶几上，我伸手够过来，按下开关。
主持人用平静的语调讲述着庞大的数字：地球的当前年龄大约为45.4亿年，距离被太阳吞噬大约还有50亿年。宇宙更是已有138亿年，余下的寿命可能还远超人类的想象……
人类的寿命在宇宙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自己至今为止全部的人生在宇宙的时间尺度里甚至还不及一次呼吸。生命留不下任何痕迹。
我换了一个台。我知道的这种东西不能细想，想的越深陷的也越深。
按了几下按键换成都市言情剧。我对这种并不感兴趣，只是让这些声音存在着，也没去注意看。
台词和音乐交织成模糊的背景音。在这个被声音填满却依然空旷的房间里，我抱紧了膝盖。我又不禁开始幻想自己之外的世界。对于宇宙和生命的问题人类真的能得出答案吗？如果能，这又需要花多长时间，自己剩余的人生足够吗……
即将进入明天了，我却还是没想出任何问题的答案。是自己太没用了吗，还是这一切本就是无解之谜。我摇摇头，将这些繁琐的思绪甩出脑子。
与其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如趁着明天到来之前去回忆。我将脸埋进双臂之间，回忆的不是坑坑洼洼的过去，而是令我不解的未来。
最初还一切都正常，故事究竟是在哪一刻开始暴走的。
额头磕到了左腕上那块弟弟留下的表。我露出一只眼瞧了下时间——5：10。我忽然发现此刻就和明天自己独自一个人回到家后的情形一模一样。我像未来中的自己一样，右手摸向腕表，拇指抵在表盘的按钮上，按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2018年3月2日（过去）
“好了。”一个九岁的男孩指着旁边女孩左腕上的表道，“你只要一直带着它，明天这个时间点你再按三次，就可以记住这段时间内你周围的一切了。”
我对眼前这个男孩再熟悉不过，那是我弟弟。此刻男孩的容貌与那张相片中分毫不差。
“是，是。都五点多了，我们快点回去吃晚饭吧，不然会被骂的。”女孩说着要摘下手腕上的表。
至于这个女孩，我并不知道名字，只觉得莫名的熟悉。
男孩立马抓住她的手道：“别摘下，它真的拥有魔法。我可每次考试都靠它。”
“好，我不摘下。但现在我们真的该回去了。”
“走吧，走吧。我已经等不及回去吃汤圆了。”
“别跑，小心又摔一跤。”
女孩叫住已经跑出去几米的男孩，牵起他的的右手，一同回去。我也跟了上去。
很不幸，他们并没有成功回去。他们被一群孩子围堵在了阴仄的巷角。在这群十多岁的男孩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使年龄身高相差很大，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绝对不会错，那个把女孩拽到一旁的是M。
其余人则是扭打在了一起。九岁的男孩被五个初中生堵在角落。最高个的揪住他衣领子，其他三人也围上来，你一脚我一脚地踢着这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男孩闷哼着倒下，踢向他腹部的力道却仍在继续，甚至开始抓着他的头发使劲往水泥墙上撞。
女孩试图挣脱M的手去救男孩，但他们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不但没有挣脱开，M反而双手抱紧她的身体，让她更加无法动弹。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就算卑微的祈求停手，也无济于事。
而我也同样如此。双腿无法迈出原地，发出的声音无法传入他们的耳中。
“不对，快停下。”一个人的呵斥将其余人下一步的行动止住了。
男孩倒在墙角一动不动，从他后脑的伤口汩汩流出的血，缓缓蜿蜒至地上。
“装什么死呢？”一个人大着胆子用脚踢了踢男孩搭在腹上的手臂，随后手臂像灌了铅沉重地坠落。
“啊啊——”
女孩成功挣脱开M的束缚冲到尸体旁，摇晃着男孩的身体，试图叫醒他。
“怎，怎么办？老大。”
“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M淡淡回应了一句，连一眼都没有看向他。
M站在原地，瞳孔凝视着前方女孩崩溃的身影，黑色的部分不断扩大，逐渐将女孩吞噬其中。
M将女孩强行拉回到他的家中，上楼带进自己房间。我也随之被锁在了这间屋内。M将女孩压在床上，注视着她的双眼。
“别害怕，放轻松。我不会伤害你的。”M用手抚摸着女孩的脸安抚道，“刚才如果不是我拉住你，你也会和那小子落得一样的下场。所以说是我救了你啊。”另一只手则一寸寸地松开她的衣物。女孩现如今已无法反抗。
我能看到女孩的手指在床单上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又为了避开M的眼睛，侧过头来看到了旁边的钟表。
“咔，咔，咔嗒——”此刻正好来到了六点半。
堤坝坍塌了，洪流涌现很快便彻底淹没了屋内，将我冲刷到天花板上，无法下来。而底下的家具还在原地，床上两人的行为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我惊奇地发现此刻自己在天花板上的姿态竟与底下的情形完美重合。这种惊讶还没持续几秒就被另一种恐惧占据。我呼吸不了了，海水从我的口鼻进入，随着食道，血管流经身体的每一处，连带着我的感受与思绪也进入我的体内。在这灼热的海水中我痛苦不堪，我无法控制时间的流逝，只能去思考世界为什么要存在“此刻”这一概念，思考“此刻”究竟对我而言有什么用？
生命充满了孤独，父母在过去已经不在了，未来所有人都将离去，没有人能陪伴到最后。除非有条绳索能将俩人永远捆绑在一起的绳索，而“此刻”就是那条绳索，是永恒的证明。没错，我可以不爱他，他也可以不需要我，但我肯定需要他。这种单向的锚定，才是生命的唯一坐标。
海水迎来了涸竭。我从天花板掉落在床上，与床上的女孩融合。这时我终于明白，她是自己。
“其实在很早之前从我见到你一个人在校门口等雨停后，我就一直在背地里观察着你，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他起身穿衣的时候还在自话自说。
“今天我会来找你，是因为我马上就要搬走了，很可能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M坐到床边，盯着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的模样道：“但我之后一定会在未来与你再见的，我会永远陪伴你直到死亡。”
M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所以请一定不要忘记我，好吗？”
……
2020年9月15日
作业本全部被撕碎了。
……
2020年9月18日
这天消失的雨伞，之后出现在了一个小矮个的手上。
……
2020年10月21日
我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丢失的校服。
……
2020年10月23日
撞倒我的人脸上有一大块疤。
……
2020年11月24日
我被一群人围堵在了卫生间。
……
2020年11月26日
将我关在器材室的人是黄发。
……
2021年3月29日
在放学回去的路上，突然被人拦截勒索了。
……
2021年3月31日
开车抢我包的人，脖颈上有一块纹身。
……
2022年4月13日
同桌暗恋的对象突然向我告白，之后同桌怒骂自己抢走了她喜欢的人。
……
……
……
2023年1月20日
“嘶啦——”
我将撕下的纸张又撕成碎片，洒向空中，碎片像白雪般飘落。
这些都是过去中被我无意间忘却或故意忽略的细枝末节。
我撕下一页又一页，像只濒临死亡的虫子极力挣扎着。我要死了，要被过去碾压而死。
“痛苦……”纸张从记事簿上被撕扯下来。
回忆起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这场骗局我已无法再忍受下去，这只会把我永远禁锢住。
“幸福……”又一张被撕成了碎片。
我要用我全部的过去换取未来。不论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又或是已成为过去的未来，都将推我走向灭亡。
我取下手腕上的表，朝准一面墙举起。
我不需要过去，只需要在这张可被预读却无法回翻的地图上雕刻未来。
“你想把我扔向哪里？”
我即将扔出腕表的手停住了。
“前面吗？”一个女孩挡在我面前道。
“可前面是一片漆黑啊。”
八分钟前的阳光又照了进来。
“不会的。只要我像以前一样留下提示，那一切都会改变。”
“那未来不还是会和过去一样吗？这样根本无法拯救你，生命的唯一坐标迟早会消失，你也不可能活下去。”
我跌坐在地，看着女孩一步步向我走近。
“所以把我收好吧。我可是弟弟死前最后给你留下的东西。”女孩用她那双小手裹住我抓着手表的手，“现在按照我说的拿起刀。”
“闭嘴。”
“过去会将你推向死亡，未来同样会将你引向死亡。忘却无法改变过去，预测也无法改变未来。”
“闭嘴！”
“过去一旦发生，便已经决定了未来，这就是这世间的决定论。在这部写好了结局的永恒剧本里，你的呼吸都是多余的标点符号。”
“都说了，给我闭嘴！”我怒喊着将腕表狠狠朝墙上的钟表砸去，玻璃与金属碰撞成碎片，指针最后停留在了十点。
她的身影也缓缓消散，只留下最后一句劝告：“今天就快结束了，好好面对一次这个问题吧。”
我或许冷静下来了，或许没有。我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拿了书桌上美工刀。
这是我看到旁边的手机，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做。拿起还剩余十格电的手机，编写好信息，然后定时发送。
做完这些，我带着美工刀瘫靠在床头，将刀抵在左手腕上。
在这段进入未来之前今日最后的时间里，我划开手腕，直视着伤囗，探索着生命的存在，而探索这一行为或许也标志着生命存在。
猩红在永夜中炸开，混着惨白色。
2023年1月22日
碎屑带着未燃尽的火星飘落，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
在这新年的第一秒，一位即将回到家陪伴侄女的妇女同时收到了一条短信：
「新年快乐」
绚烂的烟花下人们在欢呼雀跃，在与珍视之人拥抱，一同迎接崭新的年历。
任往事湮灭，明日依旧如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