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台的第一声招呼

作者:三条川学长 更新时间:2025/8/21 18:40:58 字数:3566

攥着楼梯扶手的掌心全是汗,木头被磨得发亮,却渗着股潮湿的凉意。刚拐过二楼转角,鼻腔先捕捉到那股熟悉的气味——混合着铁锈、霉斑和淡淡酒精味的气息,顺着楼梯缝往上钻。那股酒气不算烈,是种温吞的酸腐味,像泡久了的梅子酒,却猛地攥住了我的后颈。

视线往下一落,果然看见那个黑色塑料网筐蹲在平台角落。网眼是菱形的,边缘泛着毛糙的塑料刺,通体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哑光黑,像块被钉在地上的阴影,筐口敞着,露出半打啤酒瓶的脖颈,瓶身蒙着层薄灰,玻璃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平台的墙面上爬着些暗绿色的藤蔓,叶片圆滚滚的,像被人用圆规画出来的,边缘卷着圈嫩黄,摸上去软乎乎的,沾着层细密的绒毛,凑近了能闻到股清冽的草香,和酒气搅在一起,倒生出种奇异的平衡。

酒气越来越浓,顺着呼吸往肺里钻。忽然就想起了老房子的厨房,瓷砖墙上贴着泛黄的日历,我爸总蹲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手里攥着瓶二锅头,瓶盖“啪”地拧开时,酒香能飘满整个客厅。他喝到第三口就开始唠叨,声音混着酒气往我耳朵里灌:“画画能当饭吃?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铅笔在素描本上顿了顿,炭粉簌簌落在膝盖上,我没敢抬头,只听见他又说,“你看张叔家那儿子,学计算机的,毕业就进大厂,那才是正经路。”

“你少喝点!”我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酱油渍,“孩子喜欢什么就干什么,你懂什么!”盘子重重磕在餐桌上,瓷碗震得“叮当”响。我爸的声音立刻拔高:“我不懂?我累死累活供她上学,还不能说句实话?”争吵像滚雪球似的漫开,我攥着铅笔的手越来越紧,炭笔在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像道没愈合的疤。

“叮铃哐啷——”

网筐里的脆响猛地把我拽回来。瓶身碰撞的震颤顺着塑料网眼漫过来,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筐底轻轻一掀。最上面那只绿玻璃酒瓶晃了晃,瓶口的软木塞松了半分,几滴深褐色液体顺着瓶壁滑下来,滴在黑筐底部,没留下半点痕迹,像被那片黑吞了进去。后颈的麻意还没褪,混杂着酒气带来的闷堵,让呼吸都沉了几分。这是第三次经过这里了,脑海里那条规则又浮了上来:当酒瓶连续发出三次碰撞声时,不要回头,数着台阶往下走,直到听见第七级台阶的吱呀声才能停。

“哐当——”第二声碰撞格外响,像是有酒瓶从网筐内壁滚了半圈,塑料网眼被撞得“啪”地弹了一下。我盯着筐身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空气开始轻微波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连眼前的台阶都跟着模糊了半秒。刚才想起的争吵声还在耳边嗡嗡响,和酒瓶的碰撞声搅在一起,分不清是记忆里的,还是此刻真的听见了什么。平台角落里的绿植不知何时摇了摇,圆叶片上的绒毛在波动里轻轻颤动,像在给这场混乱打节拍。

“咔——”第三声刚落,我立刻转身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又快又稳。鞋底碾过第三级台阶时,“叮铃——”网筐里又飘来声轻响,像在确认我是否听话。直到第七级台阶发出“吱呀”一声呻吟,我才敢贴着墙根喘气,后背已经沁出冷汗。扶着墙壁的手能摸到砖缝里钻出的细草,软得像棉线,指尖顺着草茎往上滑,竟触到片冰凉的玻璃——抬头才发现,刚才没留意的墙面上嵌着扇窄窗,玻璃蒙着层白雾,擦开一小块,能看见窗外飘着朵棉花糖似的云,慢悠悠地擦过灰蓝色的天空。

再次经过网筐是第二天下午。这次没等我靠近,“哗啦——哗啦——”的碰撞声就抢先炸响,酒瓶在黑网里滚动的动静格外清晰,像是有谁在筐里翻找东西。酒气比昨天更浓了,带着点辛辣的烧灼感,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是闻到了和老房子里相似的味道。平台上的光线忽然亮了些,转头才发现楼梯尽头的铁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透出片暖融融的光,像从游戏里泄出来的特效。

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头顶那盏吊灯——绿色玻璃灯罩蒙着层灰,灯杆上缠着半圈生锈的铁丝,此刻正轻轻摇晃着,“吱——呀——吱——呀——”金属摩擦声混着酒瓶碰撞声,像支诡异的二重奏。灯罩边缘挂着串小铜铃,晃起来却没声音,铃口积着层薄灰,形状倒像极了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里的道具。

灯罩晃得越来越厉害,绿色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忽明忽暗间,规则的低语又响了:若吊灯随酒瓶声摇晃,需盯着灯罩上的污渍数到七,期间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能眨眼。我死死盯着灯罩上那块焦黑的污渍,数到“三”时,空气的波动突然变剧烈了——像被微波炉加热到沸腾的水,贴着皮肤滚过。“哐啷!”网筐里传来声重响,像是有酒瓶摔在地上,可低头看时,黑筐依旧好好的。只是那股酒气里,突然掺进了我妈压低的哭声,还有我爸含糊的嘟囔:“我也是为她好……”

心脏猛地一缩,视线差点从灯罩上移开。赶紧咬住舌尖,铁锈味混着酒气漫上来,数到“六”时,那些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吊灯摇晃的“吱呀”声。平台角落里的绿植又动了动,这次看得清楚,圆叶片底下藏着两只猫——一只纯黑,一只雪白,都蜷在藤蔓间,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在观察什么稀有物种。

数到“七”的瞬间,吊灯猛地停住,绿色光晕稳稳落在台阶上。我松了口气,正要抬脚,却发现网筐旁的地面多了滩水渍,形状像只歪歪扭扭的箭头,直指楼梯上方。而空气里那层波动还没散去,指尖触到的墙壁竟有点发烫——抬头望向天台的方向,那扇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门后飘来阵甜丝丝的香气,像刚烤好的黄油曲奇。

好奇心推着我往上走,每级台阶都比楼下的宽半寸,边缘磨得圆润,踩上去悄无声息。快到天台时,突然听见细碎的“喵呜”声,低头看见那两只猫正顺着楼梯扶手往上跑,黑猫在前,白猫在后,爪子踩在木头扶手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到了天台门口,它们忽然停下,转头朝我歪了歪头,像是在示意我进去。

推开门的瞬间,眼睛被晃得眯了眯。天台上铺着浅灰色的石板,缝隙里钻出丛丛肥嘟嘟的绿植,叶片圆得像小云朵,挤在一起,风一吹就轻轻摇晃,活像堆会动的棉花糖。正中央摆着张白色的藤椅,椅背上搭着条格子毯,阳光透过毯面的网眼,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而头顶的天空——那哪里是天空,分明是个巨大的“荷包蛋”,蛋黄是融化的金红色,边缘裹着圈蓬松的白,悬在天台上空,把暖融融的光洒在每片叶子上,连空气都染上了点甜香。

“这是……”我刚要开口,眼前突然闪过片淡蓝色的光晕,像游戏里的弹窗,一行字慢慢浮现:欢迎来到云朵镇。字的边缘泛着荧光,几秒后就散了,可那行字却像刻在脑子里似的,清晰得很。这感觉太熟悉了,像戴着AR眼镜时看到的特效,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戴。

“新来的?”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那只黑猫正蹲在藤椅上,尾巴卷成个圈,“看你盯着太阳发呆,以为你被晒傻了呢。”

“小黑!别吓着人家。”白猫从绿植后面跳出来,爪子上沾着片绒毛,“她大概是刚进来,还不习惯。”

我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它们在说话?而且我居然听得懂?黑猫翻了个白眼,跳到我脚边,用尾巴扫了扫我的裤腿:“别愣着了,云朵镇每天这个点都有糖霜落下来,错过就可惜了。”顺着它的目光抬头,果然看见“荷包蛋太阳”边缘飘下些亮晶晶的粉末,像细砂糖似的,落在绿植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天台上的风很软,带着点植物的清香,吹得人浑身发暖。我走到栏杆边往下看,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楼下是个小小的镇子,所有房子都是尖顶的,屋顶铺着彩色的瓦片,像小时候搭的积木。街道上没有车,只有些穿着花裙子的人慢慢走着,手里提着藤编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圆滚滚的水果,颜色鲜活得像从调色盘里抠出来的。远处有片湖,湖水蓝得发透,像块巨大的玻璃,几只白鸟贴着水面飞,翅膀划过的地方泛起圈涟漪。

“是不是很像游戏?”白猫不知何时跳到了栏杆上,和我并排看着镇子,“好多人刚来时都这么说。”我点点头,确实像,像那种画风治愈的模拟经营游戏,连空气里都飘着种不真实的温柔。黑猫蹲在我另一边,突然用爪子指了指镇子边缘的一座塔:“看见那个钟楼没?每到整点就会掉金币,不过要抢的,上次有只松鼠抢了我的,气得我三天没理它。”

正听着它们絮叨,眼角突然瞥见楼梯口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一看,是那只黑色的网筐,不知何时被挪到了天台门口,筐里的酒瓶安安静静地立着,瓶身的灰好像被擦干净了些,在阳光下泛着光。酒气淡了很多,混着天台上的甜香,倒不难闻了。

就在这时,一道粉影“扑棱”着翅膀从天井上方掠过,停在网筐边缘的栏杆上。是只羽毛粉得发艳的小鸟,喙尖沾着点金色的碎屑,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鸟,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它却突然振翅飞起来,翅膀擦着我的耳廓掠过,带起阵小小的风。

“唔!”我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正撞在那个黑色网筐上。塑料网眼被撞得“咔嚓”响,筐里的酒瓶立刻发出一阵急促的碰撞声,像串被点燃的鞭炮。手忙脚乱扶住筐沿时,掌心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触感——不是塑料的硬冷,而是像按在水面上,指尖能摸到空气里层层叠叠的波纹,连筐身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都在波动里泛起细碎的银光。

黑猫和白猫突然炸了毛,弓起背对着网筐低吼,尾巴的毛全竖了起来。远处的钟楼“当”地响了一声,震得空气都在颤。我盯着掌心下的波动,看着那些银色的光在黑筐表面慢慢游走,像有生命似的……

原来不是错觉。

空气真的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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