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水箱的铁皮被晒得发烫,我蹲在阴影里数地砖缝,半透明的蓝色界面突然从眼角浮出来,像片被风吹歪的玻璃纸。
“又出来了。”LO小黑踩着我的帆布鞋尖跳上水箱,尾巴尖在界面上扫出涟漪,“这玩意儿比你上次养的斗鱼还能折腾,半夜三点都在跳字。”
我戳了戳界面上“功能列表:守则(未解锁)”的字样,指尖穿过去时带起阵凉意。“守则是什么?”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像有人往平静的水里投了颗石子,一个清透的声音凭空响起,不高不低,刚好能钻进耳朵:“云朵镇第一条守则——不要跟对方说谢谢。”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天,阳光刺眼得让人眯起眼。“谁在说话?”
LO小黑舔了舔爪子,耳朵抖了抖:“空气呗,云朵镇的规矩都是这么传的。”
“为什么不能说谢谢?”我蹲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箱边缘的锈迹,“说谢谢不是礼貌吗?”
他从水箱上跳下来,爪子在我手背上轻轻踩了踩,肉垫温温的:“这儿的礼貌不兴嘴上说。”他往楼梯间瞥了眼,声控灯被风撞得亮了又暗,“与其说谢谢,不如给巷口的三花猫带条小鱼干,或者帮掉进水沟的麻雀搭个树枝桥——实际做的比说的顶用。上次你跟卖糖画的老爷爷说谢谢,他愣是多给你画了只兔子,还说‘这姑娘咋跟云似的,轻飘飘的’。”
我想起那只耳朵缺了块的三花猫,上周确实见它在垃圾桶旁边扒拉半天没找到吃的。“所以说谢谢会怎么样?”
“会让对方觉得你在画句号。”LO小黑用尾巴卷住我的手腕往楼梯口拖,“就像写信最后画个红圈圈,意思是‘这事完了,别再找我’。上次你跟我说完谢谢,我三天没理你,记不记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天他帮我把卡在屋顶的风筝够下来,我顺嘴说了句谢谢,结果接下来几天无论怎么叫他,他都蹲在空调外机上装没听见。“那时候还不知道规矩嘛。”我挠了挠他的下巴,他舒服地把眼睛眯成条缝,尾巴尖却突然绷紧:“有人在哼《茉莉花》。”
声控灯再次亮起时,我看见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块浸了墨的布。他往楼梯口走,尾巴在身后甩得很轻:“去拿第二张卡吧,说不定路上能遇到需要搭把手的事——刚好能试试不用‘谢谢’的规矩。”
顶层房间的窗帘缝里漏进三缕阳光,在地板上拼出歪歪扭扭的“三”字。AR界面的红色箭头直指衣柜,我扒开挂满围巾的衣架,摸到背板后冰凉的铁盒时,LO小黑突然跳上梳妆台,爪子拨弄着台面上的玻璃珠,叮当作响。
“密码想起来没?”他歪着头看我,“上次在‘团建之王’牌子底下输的数字,你当时还说‘这密码像两只眼睛在眨’。”
“1010?”我按下数字键,锁芯弹开的脆响惊得窗帘都晃了晃。丝绒衬里上,小黄鸭游泳圈卡牌泛着淡蓝光,和兜里粉色小鸟卡牌的温度完全不同——一个像握了块冰,一个像揣着颗晒暖的鹅卵石。
我把两张卡牌并排放在掌心,突然想谢谢他提醒,话到嘴边又猛地咬住舌尖。LO小黑瞅着我笑:“记牢了?刚那规矩可不是说着玩的。”
“知道啦。”我把卡牌揣进兜里,指尖能摸到小黄鸭光滑的边缘,“那现在去哪?”
他突然竖起耳朵,往衣柜方向歪了歪头:“它在喘气。”
柜门确实在轻微晃动,木纹里渗出黏糊糊的绿光,像树汁又像别的什么。LO小黑叼起我的裤脚往门口拖:“走了,这房间每小时会变一次样,上次变成水族馆,你差点被虚拟鲨鱼吓出心脏病,抱着我胳膊啃出仨牙印。”
楼梯间的霉味里混着桂花香,我们往下走时,我看见台阶上沾着片羽毛——是那种灰扑扑的麻雀毛,上周在天台见过的。我弯腰捡起来,想着等会儿路过花坛时,说不定能遇见那只总啄人脚后跟的小家伙。
LO小黑回头看了眼我捏着羽毛的手,尾巴轻轻晃了晃:“这样就挺好。”
我没说话,只是把羽毛塞进帆布包外侧的口袋里。阳光从楼梯转角的窗棂漏进来,在他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原来不说“谢谢”的时候,心里反而更踏实,像把轻飘飘的云,揉成了沉甸甸的棉絮。
客厅的挂钟停在3点17分,指针上积的灰比记忆里厚了三倍。LO小黑跳上通往地下室的门把手,铜锁在他爪子下咔嗒作响:“下面有通风口,能通到奶酪台阶。”
潮湿的风卷着土腥味涌出来时,我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早上带的小鱼干——本来就是想喂巷口三花猫的。我把半袋放在楼梯扶手上,用块碎砖压住:“等会儿回来时,说不定它刚好经过。”
LO小黑蹭了蹭我的裤腿,没说话,但尾巴尖翘得老高,像面小小的旗帜。
地下室的灯泡忽明忽暗,LO小黑在前面带路,爪子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响。走到第二十一级时,头顶的灯泡突然滋啦作响,他猛地用尾巴护住我的脸。玻璃炸裂的脆响里,暖黄的碎片落了满身,像撒了把星星。
我没说谢谢,只是从包里翻出备用的创可贴——上次他帮我够风筝时,爪子被铁丝网划破过。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贴在他前爪的旧伤上,他舒服地呼噜起来,声音像台小发电机。
画室的钴蓝颜料在门框上晕成朵歪歪扭扭的花。LO小黑跳上画架,突然朝我眨眨眼:“知道画布为什么留着空白吗?”
我摇摇头。
“因为等风来填啊。”他用爪子指着窗外,“有时候是晚霞,有时候是云朵,说不定下次来,就填上今天这种薄荷绿的天了。”
地下车库的机油味里飘着股甜香,LO小黑朝工具箱后面努嘴:“通风口在那儿。”
我摸出小黄鸭卡牌时,AR界面突然跳出行字:“使用道具可触发形态转换”。光裹住身体的瞬间,毛茸茸的触感褪成光滑的皮肤,游泳圈在肚皮上硌出印子。“这感觉真怪。”
“总比卡在管道里强。”LO小黑已经钻进格栅,尾巴尖在外面晃,“上次你没变就往里钻,结果像塞香肠似的卡了俩小时。”
管道里的铁锈蹭得衣服沙沙响,LO小黑的影子在前方忽明忽暗。我想起刚才放在扶手上的小鱼干,想起那片收进包里的麻雀毛,想起贴在他爪上的创可贴——原来不用“谢谢”这两个字,反而能把心意放得更满,像杯快要溢出来的柠檬水,酸丝丝的,又带着点甜。
甜腻的香气越来越浓时,LO小黑突然停下来:“到奶酪台阶了。”
我刚探出头就被晃花了眼——十五级橙黄的台阶淌着奶浆,在光里亮得像块融化的太阳。“慢点走。”LO小黑踩着第一级台阶回头,爪子陷进软绵绵的奶酪里,“上次你摔了个四脚朝天,滚到第七级时浑身都沾满奶渍,活像块撒了芝麻的黄油曲奇。”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往上跳,奶浆沾在鞋底,走起来黏糊糊的。心里却觉得很轻快,像揣着颗刚剥壳的糖。原来云朵镇的第一条守则,不是要让人变得没礼貌,而是要让人把感谢酿成酒,慢慢发酵,而不是像汽水似的,“嘭”地一声就冒完了泡。
木门上的“猫窝”两个字掉了一半漆,风一吹就吱呀作响。LO小黑用爪子推开门缝:“进去吧。”
我跨过门槛的瞬间,AR界面突然剧烈闪烁,所有文字都扭曲成乱码。紧接着,白光从头顶砸下来,清冽的草香漫过鼻尖时,LO小黑的爪子紧紧挨着我的脚踝,毛茸茸的,很安心。
“其实啊。”他的声音混在光里有点发飘,“不说谢谢,是想让日子长得像根棉线,能把点点滴滴都串起来呀。”
白光漫过膝盖时,我摸了摸帆布包,里面的羽毛和剩下的小鱼干都在。等光散去,我还要去喂三花猫,还要把麻雀毛放在它常去的窗台——这些事,可比说“谢谢”实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