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像是落了片羽毛，轻轻掀动时，最先撞进眼里的是片蓝。不是玻璃屋窗外的夜空蓝，是洗得发白的校服蓝——胸前别着块歪歪扭扭的校牌，照片上的女孩扎着双马尾，辫子梢还沾着片FF花瓣，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小恼！快点啦，过山车要开了！”
身后传来扇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咬碎了冰糖。我回头看，她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手里举着两串棉花糖，粉色的糖丝在风里飘，粘得她鼻尖上都是。我们站在公园门口，门楣上挂着块掉漆的牌子，写着“云朵乐园”，那“朵”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来啦！”我应着，脚下却像踩着棉花，走一步晃三下。校服的料子有点扎人，后颈窝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辫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头发乱糟糟地缠在发卡上，那发卡是朵银色的云，跟LO小黑脖子上挂的一模一样。
进了乐园，鼻子先闻到股甜腻的香，像是融化的草莓糖混着生锈的铁味。游乐设施都长得怪模怪样：摩天轮的座舱是透明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坐着个小小的LOLO，有的在啃苹果，有的在翻跟头；旋转木马的柱子是扭着的吸管，木马上的不是马，是长着翅膀的鱼，鱼鳞闪着彩虹色的光，尾巴一甩就掉下来几片亮晶晶的鳞片。
“我们去坐那个！”扇子指着远处的过山车，轨道弯弯曲曲的，像条被揉皱的彩带，车身上画满了眼睛，圆溜溜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
刚跑两步，就被个穿红马甲的售票员拦住了。那售票员长得像块方方正正的橡皮，脸是白色的，眼睛是两个黑橡皮屑，说话时嘴巴动得慢吞吞的：“同学，请出示游园守则。”
“守则？”我愣了愣，“什么守则？”
“云朵乐园守则第一条：必须扎双马尾才能坐过山车。”橡皮售票员指了指我的头发，“你的辫子散了，不能进。”
我这才发现，周围排队的人果然都扎着双马尾，辫子梢一律系着黄色的蝴蝶结，连那些看起来像兔子、像松鼠的LOLO都不例外。扇子拽了拽我的胳膊，小声说：“我帮你扎吧，我带了皮筋。”
她的皮筋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爱心。我乖乖地低下头，感觉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轻轻一扯，辫子就扎好了。可刚直起身，就听见橡皮售票员又说：“守则第二条：双马尾必须系蓝色蝴蝶结，粉色的不行。”
“哪有这种规矩！”我有点生气，伸手就要解辫子，手却突然顿住了——我的校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连衣裙，粉粉嫩嫩的，裙摆上还绣着只LO小白，正抱着颗爱心苹果冲我笑。
“这是……我放假时穿的裙子？”我摸着裙摆，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明明穿着校服，怎么突然就换了衣服？
扇子也变了样子，她穿着条背带裤，裤腿上缝着两只小熊，跟我们以前一起画的海报上的一模一样。“别管啦，”她拉着我往旋转木马跑，“坐这个不用看守则！”
旋转木马的管理员是个云朵形状的LOLO，浑身白白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见我们跑过来，它突然鞠了个躬，声音软软的：“主人好，欢迎乘坐彩虹鱼木马。”
“主人？”我愣住了，这LOLO的声音怎么跟云朵管家有点像？
“请遵守守则哦主人，”它指了指旁边的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坐木马时必须拍手，每拍三下，鱼就会长大一点。”
我和扇子面面相觑，还是按它说的拍了拍手。果然，我坐的那条鱼尾巴突然变长了，鳞片闪得更亮了，差点把我甩下去。扇子吓得尖叫，她的鱼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条刚出生的小鱼苗。
“守则第二条：拍手时不能笑，笑了鱼就会变小。”云朵LOLO又说，眼睛上的纽扣转了转，“主人刚才笑了哦。”
“哪来这么多守则！”我有点烦躁，想从木马上跳下来，脚却像被粘住了。低头一看，鱼鳞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了我的脚踝上，亮晶晶的，像串冰凉的锁链。
“小恼你看！”扇子突然指着天空，我抬头一看，天上的太阳变成了个巨大的闹钟，指针转得飞快，“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敲在鼓上，震得我耳朵疼。更奇怪的是，太阳旁边飘着朵黑色的云，云里伸出好多只手，手里都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守则”、“规则”、“必须”……
“我们走吧！”我拽着扇子就跑，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跑着跑着，周围的景物突然变了：旋转木马变成了云小朵公园的秋千，摩天轮变成了黄气球广场的牌子，连空气里的香味都变了，是FF花的甜香，混着青草的味道。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个穿西装的LOLO，戴着墨镜，手里拄着根小棍子，正是昨天见过的保安LOLO。它见我们跑过来，慢悠悠地站起来：“小姑娘，跑这么快干嘛？不知道守则规定，公园里不能跑吗？”
“又是守则！”我气鼓鼓地说，“到底有多少守则啊？”
保安LOLO摘下墨镜，露出两只圆圆的黑眼睛，突然笑了：“守则啊，多着呢。比如走路不能踩影子，吃饭不能吧唧嘴，见到LOLO要问好……哦对了，”它用小棍子指了指我的裙子，“你这衣服颜色太亮，违反了‘黄昏后不能穿粉色’的守则，得罚你给蒲公英唱首歌。”
我正想反驳，身后突然传来“喵”的一声。回头一看，LO小黑和LO小白正蹲在草地上，LO小黑叼着根树枝，LO小白抱着颗苹果，见我看它们，突然一起开口：“主人，该回家啦，遵守守则才能提高亲密度哦。”
“亲密度？”我脑子里像有根弦断了，“什么亲密度？我不是在做梦吗？”
“主人怎么会觉得是梦呢？”LO小白歪着头，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守则第一百条：不能怀疑自己在做梦，怀疑了就要被泡泡抓走哦。”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冒起好多泡泡，跟云朵湖的一样，五彩斑斓的，慢慢往我这边飘。每个泡泡里都映着张脸：有橡皮售票员的，有云朵LOLO的，有保安LOLO的，还有……我自己的。
泡泡里的我穿着人类世界的睡衣，躺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在做噩梦。旁边的书桌上摆着我和扇子的合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学校的操场，红旗在风里飘。
“那才是我！”我指着泡泡里的照片，突然想起了好多事：妈妈做的煎蛋，爸爸讲的故事，扇子画的云朵，还有我的小床，浅蓝色的床单，印着星星月亮……
“别想啦主人，”云朵管家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守则只有一条：忘记人类世界，才能在云朵镇好好生活。”
“不对！”我大声喊，“云朵镇的守则只有一条，才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记得很清楚，刚到云朵镇的时候，LO小黑跟我说过，这里的守则只有一条：开心最重要。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想笑就笑，想跑就跑，想在哪睡觉就在哪睡觉。
“对……开心最重要……”我喃喃自语，周围的泡泡突然开始破裂，“啵啵”的声音像在鼓掌。保安LOLO、云朵LOLO、LO小黑、LO小白……所有的影子都在慢慢变淡，像被太阳晒化的雪。
扇子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却很轻，像在耳边吹气：“小恼，醒醒呀，该上学了。”
我猛地睁开眼。
玻璃屋里的灯已经暗了，只有天花板上的小灯还亮着几颗，像留着没吹灭的星星。窗外的天色泛着淡淡的青，荷包蛋太阳刚露出个边，蛋黄似的光懒洋洋地洒在地板上，照得灰尘在光里跳舞。
我还躺在云朵沙发上，LO小黑蜷在我腿边，睡得正香，尾巴尖随着呼吸轻轻动着。身上盖着条软软的毯子，是FF花颜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的。
“原来是个梦啊……”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头发，是散开的，没有扎辫子。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衣服，不是校服，也不是粉色连衣裙。
可心里却怪怪的，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梦里的那些守则还在脑子里打转，橡皮售票员的脸，旋转木马上的鱼，还有泡泡里那张人类世界的照片……明明是假的，却真实得可怕。
我坐起身，LO小黑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抬头看我，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摸了摸他的头，突然想起个名字——
“小恼……”我小声念了念，舌尖有点发涩。这是我的名字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记忆里那个扎着双马尾、跟扇子在公园里疯跑的女孩，脸变得有点模糊，像隔了层毛玻璃。
我是谁来着？是那个在人类世界有小床、有爸妈、有闺蜜的女孩，还是在云朵镇里能变大变小、认识LO小黑和LO小白的“主人”？
窗外的太阳越升越高，把玻璃墙照得透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云朵湖的泡泡大概又在湖面上开花了，黄气球广场的保安LOLO应该又在巡逻了，云小朵公园的蒲公英说不定又在唱歌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跟梦里那个穿校服的手好像，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不想了。”我拍了拍脸颊，把那些乱糟糟的念头甩开。不管我是谁，现在在云朵镇，这是真的。
LO小黑跳下床，往厨房的方向跑，尾巴摇得像朵花。我跟在他后面，脚踩在阳光里，暖融融的。玻璃屋的门敞开着，外面传来“啵”的一声轻响，大概是第一颗泡泡醒了。
崭新的一天，确实开始了。只是那个叫“小恼”的名字，在脑子里又淡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