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暖金色的光华。
苏冉躺在靠墙的简易病床上，左脚踝被包裹上了厚厚的白色纱布，固定着冰袋，高高地垫在枕头上。
剧烈的疼痛感在冰敷和校医简单处理下稍有缓解，但每一次细微的移动还是会牵扯出钻心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倒吸冷气。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额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冷汗。刚才在体育馆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张磊恶意的冲撞和绊倒，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同学们的惊呼，以及……苏小茉……
那句宣言，此刻依旧在他耳边轰鸣，震得他心头发烫，连带着脚踝的疼痛都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冉睁开眼，看到苏小茉端着一个塑料盆走了进来。盆里装着温水，冒着丝丝热气。
她依旧穿着那套运动短裙，银色的高马尾松散了下来，随意地披在肩头，看起来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静。
她走到床边，将水盆放在地上，然后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毛巾浸入温水中，拧干，然后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额头和脸颊上的冷汗。
温热的毛巾带着湿意拂过皮肤，带来一丝舒适的慰藉。
少年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躲闪。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避开了他受伤的脚踝。
擦完脸，她又重新拧了毛巾，轻轻擦拭着他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脖颈和手臂。
苏冉的心跳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一丝甜香的气息，能感受到她指尖偶尔划过皮肤时带来的微凉触感
“校医说……”苏小茉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韧带拉伤，有点……严重，静养两周就能下地了，但不能剧烈运动。”
她抬起头，蓝眼睛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明天开始，请假在家吧。”
苏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请假？两周？那意味着……他需要人照顾。而在这个家里，妈妈每天起早摸黑都要去上班，所以能照顾他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小茉身上。
苏小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放心，有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苏冉心头的慌乱和不安。
“疼吗？”苏小茉又问，目光落在他包裹着纱布的脚踝上。
苏冉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还……还好。”
苏小茉没再说话，只是拿起冰袋检查了一下，又重新调整了位置，确保冰敷效果。她的动作依旧轻柔而熟练，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银色的水果刀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灵活地转动，果皮均匀地垂落下来，几乎没有断裂。
苏冉默默地看着她削苹果。
她的侧脸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安静。长长的银色发丝垂落几缕，被她随意地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无比柔美，无比温馨。
他忽然想起她刚才在体育馆的样子——冰冷、强势、锋芒毕露。而现在，她又变得如此沉静、温柔、细致入微。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你……为什么？”
苏小茉削苹果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说？在体育馆……说……我是你的人？”
他问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苏小茉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不然呢？看着你被他欺负？看着他们颠倒黑白？”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可是……”苏冉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样说……别人会误会……”
“误会什么？”苏小茉挑眉，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误会我们是情侣？还是误会我们是兄妹？”
苏冉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怕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少年苏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迷茫。
苏小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他嘴边。
“张嘴。”
苏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开嘴，一块清甜冰凉的苹果被送入口中。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也很简单。”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我是未来的你，而你，是过去的我。所以……”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冉，眼神清澈而认真，“保护你，就是保护过去的我自己。照顾你，就是照顾那个……曾经也迷茫、也脆弱、也渴望被保护的……苏冉。”
苏冉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苏小茉，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蓝眼睛。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涌上鼻腔！
保护过去的自己……照顾曾经的苏冉……
原来……是这样吗？
不是暧昧，不是占有，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自己的守护？
心头燃起的火焰，瞬间冷却了几分，却又被另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是失落？是释然？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包裹着纱布的脚踝，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可是……”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不是你……我……我做不到像你那样……那么……那么……”
那么强大？那么冷静？那么无所畏惧？
他做不到。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会害怕，他会迷茫，亦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脸红心跳！
苏小茉看着他低垂的脑袋，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放在了他没受伤的膝盖上。
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裤子传来暖意。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谁让你像我一样了？你就是你。十五岁的苏冉。会害怕，会害羞，会冲动，也会……为了在乎的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叹息，“就像……今天在球场上那样。”
苏冉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蓝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样子，哽咽着问：
“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要照顾他？
答案早就在心里，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苏小茉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因为……你值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