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诗-人-”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令他从托尔斯泰笔下的世界中抽离开来--回到那支离破碎的现实世界。
“你这苏卡熊!我说过不许那么叫我!”他朝着远处那莫约只有二十一二岁,嬉皮笑脸的年轻人挥了挥拳头,合上那本被翻阅了无数次的<战争与和平>,背上睡袋和帐篷,拍拍裤子上的灰,快速回到队伍旁。
此时,只有几个人还在收拾餐具或忙着把睡袋打包起来,大部分人都已经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准备继续旅途。
这是一只由“东行者”组成的队伍,目的地正是西伯利亚地区的明珠--新西伯利亚城,在永不停歇的轰炸下,欧洲和乌拉尔地带没有多少完整的建筑了,全部在战争中的毁灭打击下崩溃,一部分城市与他们市民幸存了下来,依旧守护在他们的家园。
“先别急啊普希金,我就是提醒你下要走了而已,可别把你自己落在这了!”他的语速极快,仿佛下一秒某人手中那厚约三指的书就要打在他脸上了一样。“吃点心不?”
“还有多远到新西伯利亚?”普希金咬了口所谓的点心,那就只是块坚硬的黑面包,说实话,从高尔基出来,在兹拉托乌斯特那会还能吃上热乎饭菜,到了秋明就只有腌肉和白面包了,从秋明出来几天后就只能吃这种硬的和砖头似的,还掺了锯末和野菜的黑面包,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全都得饿死在西伯利亚。
“大概一百多公里吧,瑞秋说大约后天就能到了,到时候你咋办?”年轻人把手放在嘴前,哈了口气。“要我说这地方也太冷了,得亏现在才五月份,要是当时没有德国佬,没准大伙都得冻死在路上。”
被咯的牙都要掉了的大诗人收起剩下的半个面包--还是留着当晚餐吧。“好好想想,亚历山大,没有德国佬你也不至于吃黑面包走一个多月吧?还有风衣也都一起烧没了...”
“可能吧?咳咳...先不说这个了,额...你最近听说'罗斯勇士'了吗?”亚历山大从自己的大衣内侧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日记,翻到第六十八页。“昨天的那个村子里,有人说的,我随手记下来了。”
没等二人仔细研究笔记里的内容,队伍最前方的呼喊声就不得不令他们把书籍和笔记收回口袋,以防掉在脚下的烂泥里。
“各位!还有两三天就能到新西伯利亚了,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好吧,亚历山大,看来我们只能到下个落脚点再读一读这个故事了。”
继续向东进发吧。
这支队伍大约有十三四个人,没有一辆卡车或者什么其他的代步工具,在西伯利亚仍然微冷的五月中长途跋涉前往自己的梦中之城。
新西伯利亚--大部分西部难民的梦中之城,这里处于俄罗斯的腹地,几乎没有因为战争遭到破坏,那里还有完整的公寓,供给水和电,粮食价格也不如其他地区那么高,如果打算定居,这里无疑是俄罗斯废土上最合适的城市了。
不过,普希金清楚地记着刚刚离开彼尔姆那会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一路走到这里,有半数的人都没能挺过来--要么死于各种匪帮的突袭;要么被西伯利亚的野生动物咬死;再者就是患上致命的伤寒或是冻伤,不得不被遗弃在荒原之中。
看来自己算是很幸运了,他想着,深吸了一口冷空气,仔细品味着那股松香味儿,对于一个乌拉尔人来说这很亲切,儿时父亲就在伐木场工作,每次回家都带着独特的“伐木工味”,即使到了饭点也是如此--说到饭点,真令人怀念炖肉和鱼子酱啊...可惜这一切都随着大战一去而不复返了,在今天别说鱼子酱和炖肉,能吃上点腌内脏都算是不错的了。
看看这队伍里的人,大多消瘦,毕竟吃黑面包--还掺了锯末--确实补充不了多少营养,一路上大伙都是硬撑过来的,而大多数人又为了逃离乌拉尔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能搭上这趟线,即使到了新西伯利亚,这些身无分文的人也未必能活多久。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皱起眉头,毕竟普希金也不是什么技工或者工程师,在大城市里未必比其他人能好多少。
晃了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毕竟当下还没到新西伯利亚呢,可别因为过度思考给饿死在路上了!
队伍始终在前进,大部分人都一言不发,直到黄昏众人才抵达一个似乎被废弃了很久的小村子,这里就是今晚的落脚点了--不错,至少有屋顶,屋子里肯定也比在野地里睡觉暖和很多。不过,看这里的建筑起码有个四五年没人来了,那些原木制成的屋子部分已经塌了一角或是被侵蚀的破破烂烂。
虽然说是个村子,但总共也就只有七间屋子,鉴于这里的安全性还未知,肯定要检查下。
“普希金,你带着亚历山大去那栋房子检查下,其他人也别闲着,把火升起来...”
“走吧,毕竟'领导命令往下传'嘛。”普希金把背包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招呼着自己的跟班--亚历山大--一起去那屋子里看看,毕竟要是有什么危险俩人还算有个照应。
“是!听您命令'将军'!”亚历山大笑嘻嘻的跑过来。
在门前,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亚历山大。“咳,萨沙,不然还是你先进去看看吧,给你个机会表现自己。”
#注释:萨沙,俄语中亚历山大的昵称/小名,类似的还有:叶卡捷琳娜--喀秋莎
“那厨房留给我?”
“没问题,请吧?”
他看着亚历山大从口袋中拿出一根发卡和铁丝,大约十秒就打开了门,随后有模有样的靠着门框向门内看了几眼。“安全。”
亚历山大随后直奔厨房翻找前住户留在这里的食物--或者酒,调味品等等任何东西。
普希金一边惊叹于亚历山大的效率和老练--这家伙肯定是个江湖老手了--一边尝试自己打开卧室的门,很幸运,根本没上锁,然而屋内的场面令他今晚可能睡不太好了...
一具穿着军装,几乎完全风干的干尸坐在椅子上,直接面向他进来的方向,由于没有完全腐烂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头盖骨已经不知所踪,地上满是鲜血与骨头残片,他身后的墙上也有许多血迹,以及一个弹孔。
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把脑袋打开了花...
忍着令人不适的气味,普希金快速检查了下他身后那张桌子,有个干净的小盒子,没有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大约和一本书差不多大,收起小盒子,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没有人能在这种恶臭里藏住,根本没必要检查,他用力关上门,防止这股恶臭继续荼毒其他人。
“那里面是具尸体,这股味儿啊...”普希金揉了揉鼻子,想要把那股味道挤出去。
“先别管尸体了,看看我找到啥了?”亚历山大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子,这是个完好未开封的玻璃瓶子,瓶盖上印着红星--一瓶完好的格鲁吉亚葡萄酒!在这会可值钱着呢!
“就我运气这么差?妈的...”
···············
队里的钓鱼佬今天并没有空军,晚上甚至有煎鲑鱼和鱼子酱吃,说来也巧,上午刚刚想过鱼子酱的普希金就吃上了,这是半个月以来他首次沾到荤腥,一大块鱼排和鱼子酱配上剩下的“点心”,可谓是不错的一餐了。
躺在帐篷中,看着从未被污染过的星空,也确实是令人心旷神怡。可不总是有这种机会,在森林里若是睁大眼睛看星空的话倒有可能被碎叶挂到眼睛里。
突然想到之前找到的那个小盒子,现在也确实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了。
大部分人都在那些旧房子里住,少数人住在帐篷中也已熟睡,他坐到仍然燃烧着的火堆旁,打开盒子,盒体内躺着一只表面微微泛蓝的PM手枪,是很久以前内务部会用的那种。虽然对于废土上的人们来说,枪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但也确实不是非常常见。这么一只漂亮的手枪确实难得。
两个弹匣静静躺在盒子边缘处,在摸索一阵后,普希金弄明白了怎么把弹匣装进手枪。
如果枪法好,一个弹匣能打死八个人--可惜他从没接触过枪,能打中人就不错了。
依稀记得在鄂木斯克有个疯佣兵向他传授过一些经验-比如没事别把自己的武器掏出来到处乱晃之类的。
把手枪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再三检查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后,他把那木头盒子丢尽了火中,最好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有枪为妙。
一只羊...两只...
···············
关于那位独行者,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乌拉尔卫队的游侠,离开家乡只为给悲剧不断的俄罗斯伸张正义;也有人说,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德国国防军士兵,在死后不堪内心罪恶的折磨,自愿踏上流放之旅,为那些曾经深深伤害过的人赎罪;也有零星消息称,其是一座被毁村庄的寡妇,把曾与她无缘的正义带给其他人;在远东的酒吧里,还流传着一则略带酒气的古怪故事,讲述着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穿越者正在拯救俄罗斯的故事。
不管其真实身份如何,在这俄罗斯的遗骸之上又有什么目的,但大家都知道,其让许多对暴力和死亡麻木不仁的人第一次看到了来自他者的善意,传言说这位独行者单枪匹马打退了一整队的强盗;逃离彼尔姆的奴隶说,一位光明天使解开了他们的枷锁,随后又消失在夜空中;甚至还有来自莫斯科的传言:一位孤胆英雄之身攻打了无数的纳粹据点。
虽然这些事迹很有可能是编造的,但这位英雄的勇气,这位现代的“罗斯勇士”,无疑点燃了许多俄罗斯人心中早已遭到践踏蹂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