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过来面前的少年不太正常以后,桃夭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那双狐媚子眼里中的哀怨可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陆安满满的同情怜悯。
“嗯嗯,陆安我知道你很厉害。”
桃夭点了点头,揉了揉陆安的头,被亲爹卖到这座道观,和那些吃人东西混杂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丢小命时,桃夭便觉得自己是天下头一等可怜人。
这会看到了陆安,她便觉得,陆安才是最可怜的,她的不幸比起来都要稍稍往后退了。
陆安则莫名觉得有些不爽,虽然师姐说他很厉害,但陆安总觉得师姐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换作其他人,陆安肯定要生气了,但是师姐给了他桂花糕吃,在陆安心里师姐是个好人,所以他不会对桃夭发火,只是仍要说个明白。
陆安便拍开了桃夭的手,认真地说道:
“师姐,我真有剑,我也真练了十年剑。”
“嗯嗯,我知道。”
桃夭天生带媚的眸子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好可怜的少年,癫得不轻,又被亲人抛弃了,在这座诡异道观里,他又要如何活下去?
“我没骗你!”
见桃夭明显不信,陆安急了,伸手去拔背后的剑:
“不信你看哩,我给你耍个剑招。”
陆安扒拉着后背的方向,在脊柱那块地方乱摸个不停:
“师姐你等下,我的剑卡那了,有点难拔。”
隆起的脊柱被他敲个不停,整块肌肤很快都被敲得红肿起来。
今天陆安的剑不知怎地卡得死死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桃夭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抓陆安的手,不让他再自残,又将他一把拥入自己的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这动作桃夭熟练得很,因为她每次害怕时,她的娘亲都会这般拍打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
先前桃夭被卖到这处道观时,娘亲依旧拍打着她的后背,只是不再如往常一般安慰她了。
如今将这套动作套用在陆安身上,桃夭并不感觉与一个同龄的少年拥抱在一起会感到害臊,或许是陆安是一个癫子,亦或者是她在陆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陆安,我信你,你别伤着自己,我信你不骗人,你只是脑子有点癫。”
桃夭柔声安慰道:
“癫没事,癫也好,癫了知道得少,走得时候遭得罪也少。”
陆安则瞪大眼睛。
这怎么就说不清了?
他真没骗人!
这边陆安还在苦恼该怎么让桃夭信他,那边桃夭忽然又将陆安按倒在地。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
桃夭捂住了陆安的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窗外。
屋外,观内种的几颗老树伴随风吹,枝叶落下,沙沙作响。
响声中,有股低沉的声音在说:
“饿啊!”
“还是饿啊!”
“还想吃……”
是那高大人影,它又来了……
桃夭挤出一个笑容,强装镇定安慰陆安:
“莫得事,那东西一会儿就走了,恁白害怕。”
可她一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都在颤抖,自己的口音在最紧张的情况下,又无意识变回了豫州老家的口音。
娇小的身躯紧紧地拥抱着陆安,连带着陆安都能感觉到桃夭在颤抖。
那道狐媚子脸上沾满了汗珠,大汗淋漓,将头发都打湿贴在了脖颈间,活像是刚出水的芙蓉般。
而在窗前,蓦地闪过了两道黄光。
明晃晃的,像是过年时家家户户在门前摆着的两只油皮灯笼。
是那人影的眼睛!
它在看着她们!
什么时候的事情?它什么时候又来了?
半炷香前,一炷香前?
还是说,它一直没走?
就在这漆黑的环境里冷冷地观察着,哪户房间里有人?
“不中勒!它看到我们了!”
桃夭俏脸煞白,推开陆安同时,拼命去用单薄的身子,堵住门口。
而在她行动的同时,门外一直在窥视房内一切的高瘦人影,也松下了伪装,如先前那般,用手掌敲着门,试图打开。
木门随着人影的一推一叩,顿时濒临崩溃,嘎吱乱响。
桃夭一个瘦小女孩,又怎么可能与高瘦人影那般诡异之物相较横,几乎是在瞬间,房门就有被打开的趋势!
如果不是那高大人影的手太长,一时使不出力气,恐怕此刻桃夭与陆安,都已成为了高瘦人影的口中之食。
不过,即使一时半会能阻挡高瘦人影进来的动作,他们也是囊中之物,屋门被破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陆安!恁快躲起来!”
情急之下,桃夭拼命叫道。
如果这间房间的人迟早要死的话,桃夭希望今天能少死个癫子。
随着她这一出声,力一泄,高瘦人影顿时叩开了房门,两颗招子就摆在大开大合的门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桃夭。
而叩开门的那只巨手,则乘胜追击,一把就要将桃夭抓到手心。
然而在抓到桃夭的一瞬,陆安忽然暴起,撞开了桃夭,迎着那巨手撞了过去。
桃夭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从地上慌忙爬起以后,却是赶紧看向了陆安。
只见陆安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脖子,一双铁腿站定地面,犹如雕塑般矗立在那里,从他背部隆起的肌肉和额头暴起的青筋来看,可以看出陆安已用了十成力气。
而高大人影的巨手,则五指绞着陆安的头,似乎是想把他从房里拔出去。
这副场景,倒是出奇地像农人拔着地里的萝卜。
“陆安!”
桃夭发了疯似地抱住陆安的身躯,拼命往后拉,与高瘦人影角力:
“恁是不是傻!我叫恁躲起来,恁为什么不躲起来?”
“师姐……”
陆安想说话,可他的喉咙被巨手精准地叩在气管的位置,近乎要喘不过气来,可他双眼通红,语气兴奋:
“我要拔出来了,我剑快拔出来了。”
“恁个癫子!”
桃夭咬牙用力,手指关节都捏得白皙。
撕拉!
可等待她的并不是将陆安从那瘦高人影手中拉回的希冀,而是某种东西撕裂的声音。
完勒。
桃夭心顿时凉了半截。
手中的力也泄完了。
一瞬之间,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的惨剧。
“陆安……”
桃夭无力地瘫坐在地。
那癫子死了。
刚认识没多久就死了,死在她的面前,桃夭脑子里炸开了锅。
一切来得太快,桃夭接受不了,她甚至还能幻听到陆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师姐你看,师姐你看!”
嗯?
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桃夭美眸泪光闪烁。
面前,陆安头颅不受控制地下垂,被他用手惦着,冲着桃夭傻笑。
他的脊柱处有一块撕裂的伤口,伤口处有一把圆柄形的物体,被陆安用手持着,用力一拔,鲜血喷涌。
他竟拔出了一口血光精钢宝剑。
宝剑现,血影溅。
门外的瘦高人影痛苦地缩回了手,手中手指已被斩下三指。
它痛苦望向门口,两只黄眸中闪烁忌惮神色。
陆安右手持血剑,左手托着下垂的头颅,无形之中,随着陆安用力一拧,将原本形变断裂的脊柱强行板正,那头颅不再下垂。
这一幕让桃夭看得心惊肉跳,因为她分明听到了陆安头颅断裂的声响,可这会儿怎么又能接上了?
还有?为什么陆安的身体里,藏着一把剑?
桃夭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又擦了擦,又看了看……
难道,她也癫了?
陆安走出门口,瘦高人影不自觉地后退数步。
秋风萧萧,剑影逼人,闪烁寒光间,室内温度似乎都降下了好几度。
与此同时,道观某座殿内。
端坐在蒲团上,打坐修行的扎纸道童突然心有所感,望着某处看去,却是不禁赞笑道:
“好一个剑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