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教室，在开学没老师管的时候，永远像一锅煮沸的水。
喧嚣声、打闹声、桌椅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恨不能把天花板顶开一个窟窿。
尽管楼上就是高二的学长学姐，但高一五班的大家显然毫不在意。
我，山田太郎，正和初中时就混在一起的死党小林，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等着新学期排座位。
队伍歪歪扭扭，男生女生分开，却都不安分地交头接耳。
我的目光，和小林一样，精准地锁定了女生队伍里的第二个身影。
那是隔壁初中考上来的一个女生，名字似乎叫浅野夏海。
她的皮肤很白，像是夏天里唯一没被阳光染指过的雪糕。头发修剪得短短的，很秀气，贴在脸颊边，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鼻梁很高，带着一点难以接近的俏丽。
但最奇特的对比是她的嗓音。
偶尔和旁边女生说话时，发出的声音意外地有些粗，甚至有点沙哑，和那张精致得仿佛高岭之花的脸蛋完全不搭调。
这种反差，反而让人……更在意了。
“喂，太郎，看那边，浅野。”
小林用手肘捅了捅我，挤眉弄眼，
“听说她初中时就是他们级的级花哦？虽然声音有点……啧，但这张脸，绝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没移开。
我们私下商量好了，等会儿进教室，一定要抢到她后排的座位。
近水楼台先得月，初高中生都懂这个道理。
然而，班主任，那位戴着高度近视镜、仿佛能看穿一切学生诡计的中年男人，彻底粉碎了我们的计划。
他大手一挥，完全无视我们暗中较劲的站位，像指挥交通一样，把我和小林指到了教室另一头的角落。
而浅野的座位，在我们斜前方，隔了整整三组。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这并不能阻止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小林的日常话题，百分之七十都围绕着那个叫浅野夏海的女生。
上课时，我们会借着课本的掩护，偷偷交换关于她的目光和纸条。
“她今天用的橡皮是小熊形状的。”
“她刚才捋头发了！”
“哇，她皱眉的样子也好可爱。”
她是走读生，每天骑着一辆白色的自行车上下学。
这意味着晚自习的教室不会有她，食堂里也永远不会出现她和住宿生一起抢饭的身影。
她就像准时出现又消失的灰姑娘，只不过没有南瓜马车。
这种神秘感，又为她增添了一层滤镜。
某天在食堂，啃着千篇一律的炸鸡腿时，小林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喂，太郎，我跟你说，今天上午大课间，我跟你讲那个带颜色的笑话时，我看到……浅野她肩膀在抖，她绝对偷着笑了！”
我盯着餐盘里油汪汪的鸡腿，没接话。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
为什么是他看到的？为什么不是我？
或许是为了证明什么，或许是为了更“接近”她，小林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对学校的饭卡系统动了点手脚，具体怎么操作的我没细问，总之，我们之后能用很少的钱，吃到一些价格更贵的“豪华套餐”。
这种偷偷摸摸的“特权”，带来一种扭曲的优越感和刺激感，仿佛我们通过这种不正当的方式，和她之间有了某种诡异的联系——看，我们和那些只会吃普通套餐的乡下住宿生不一样。
但纸包不住火。
同宿舍的几个家伙虽然来自乡下，性格淳朴，但不是傻子。
他们很快发现了我们饭卡消费的异常。
虽然他们搞不懂具体原理，但知道我们肯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多了点别的东西。
那不是羡慕，更像是……警惕和轻微的鄙夷。
压力像湿透的棉被一样裹上来。
我对小林说：“喂，我们别干了吧。迟早要出事的。”
小林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怕什么？你不过是个胆小鬼！这点小事都不敢？”
分歧出现了。
我受不了那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
犹豫再三，我找到了班主任，用“近视看不清黑板”这种烂借口，申请调换座位。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只回了一句：“只要对方愿意跟你换，我没意见。”
我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原来的区域，搬到了一个离浅野更远的位置。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打在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我看着前方那个再也不会轻易看到的背影，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冲动之下，我在新笔记本的一页上，埋头写了足足五百字。
内容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胡言乱语的大集合，有不知所云的感慨，有故作深沉的句子，甚至还有抄来的半句歌词。
我把那本子，趁课间人乱的时候，塞进了她的桌肚。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是在油锅里煎炸。
每次看到她走向座位，我的心跳就飙升到一百八。
她看到了吗？她会怎么想？
她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回头看我，没有信息传回。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直到两天后，她的同桌，一个看起来就很干练的女生，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把那本笔记扔回我的桌子。
“以后别乱塞东西了。”
笔记本的第三页，是我写满蠢话的那张。
我看了一下，在纸张最下方空白的地方，多了一行细小的、清秀的字：
（太郎同学，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我像做贼一样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最里层。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反复看着那行字。
她写了我的名字！真好看！她是不是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她只是不明白？她会不会……
少年的心思，总能从绝望里榨出一点虚假的希望。
流言却像蔓草一样悄然滋生。
不知道从谁开始，关于浅夏的传闻变了味。
一些恶意的、带有中伤性质的词汇开始黏在她的名字上。
来源已不可考，内容却传得飞快。
最初我不信。
但那行“不太明白”的字句，此刻在我过度解读的脑海里，变成了某种模糊的默认和疏远。
再加上她始终的沉默和距离感……
愚蠢的、自尊心奇高的少年，选择了相信那些低语。
仿佛相信了，就能为自己那份无疾而终、显得可笑的心动找到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看吧，她果然就是那种人。”
“幸好我没再做什么。”
我用这种想法麻痹自己，然后把更多时间投入到校外街机厅和漫画屋里。
成绩像自由落体一样下滑。
高一结束，要文理分班了。
或许，这是个新的开始？
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能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离校的最后一天，宿舍里空荡荡的。
我翻出那本珍藏的笔记本，再次看着那行娟秀的字迹。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慢慢地、一点点地把那页纸撕了下来。走进水房，把它扔进了冲水马桶。
按下按钮，水流剧烈旋转着，把它卷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一起冲走的，大概还有别的什么。
许多年后，当我被生活的重压折腾得筋疲力尽，站在公司天台对着灰蒙蒙的城市天空无声呐喊“苍天何薄于我”时，那一瞬间，脑海里闪回的不是什么重大项目失败，也不是上司的臭骂。
偏偏是那个下午，那个把纸条扔进马桶的，愚蠢的自己。
修仙？无欲无求？呵，那不过是求而不得后，给自己找的最大笑话。
夜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有酒，很醇厚。有花，香气浓郁。还有女人。
在一个宽阔得不像话的大理石舞池里，一位穿着伞状褶皱花裙的小姑娘陪我跳舞。
她梳着两条活泼的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
搂着她的腰，能感觉到一种柔弱无骨的气息。
我的头离她的脸很近，近到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
她的脸颊绯红，温度透过空气传过来。
我的脸也发烫，不过是被酒精熏的。脚步开始轻浮，目光变得迷离。
在不停的旋转中，透过她瘦弱的肩膀看到的视野开始疯狂晃动、扭曲。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
我想停下脚步，但整个世界却抢先一步，狠狠地砸向我的脸。
黑暗吞噬了一切。
【叮——！你好，欢迎来到异世界转生程序！系统加载中……98%。】
一个电子音异常清晰地在我的脑壳里回荡。
脑子嗡嗡作响，身体的感觉很奇怪，好像缩水了一大圈，而且……下部怎么有点湿漉漉、凉飕飕的？
嗯？
我费力地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一瞬，然后清晰。
我确实是摔倒了，但不是舞池，而是……一条泥土路旁边。
几株倔强的野草正在搔弄我的……长鼻子？
什么玩意？
我下意识想抬手把脸上的“面具”扯掉，但举到眼前的，是一只沾着几点泥巴、毛茸茸的爪子！
粉色的肉垫嵌在黄色的毛发里，后面连着一条细得可怜的黄色小腿。
“汪？！”
极度的惊诧让我吼出了一声音调奇怪的叫声。
我看到了自己的黑色鼻头翕动，感觉到一条舌头不受控制地耷拉在嘴巴外面喘气。
“汪汪！”
再次尝试发出的声音，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声音出口，依旧是清脆的狗叫。
我，山田太郎，前人类，现……似乎是一条狗。
还他妈是从现代社会直接穿越成了一条狗！
“狗眼看人低”、“狗奴才”、“要你狗命”……无数关于狗的糟糕词汇像一群受惊的蝙蝠在我脑海里横冲直撞。
我连用脏话骂狗都做不到了，因为我现在就是狗，骂自己岂不是更可悲？
在原地僵直了足足一分钟，我才接受这个惨绝人寰的现实。
算了，好歹还活着……虽然形态有点出乎意料。
我尝试着站起身。
四条腿走路的感觉异常陌生又异常自然，身体晃晃悠悠，但总算站稳了。
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狗脸能做啥表情？），我开始打量四周。
天空很蓝，云朵慢悠悠地飘着，只是……那些云彩边缘似乎镶着一圈若有若无的七彩光晕？
空气也格外清新，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放眼望去，是大片的绿地、散落的青灰色岩石、不知名的野花，以及——一滩明晃晃积在路面低洼处的水坑。
水坑！镜子！
我迈开四条小短腿，啪嗒啪嗒地，有点笨拙又有点急切地小跑过去。
甚至能感觉到屁股后面有个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欢快摇摆。
算了，随它去吧。
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变成狗总比直接嗝屁强。
做人那么累，做条狗躺平说不定更快乐？我努力进行着心理建设。
爪子踩进凉丝丝的淤泥里，清水漫过我的脚踝（或者叫狗腿的某个关节？）。
我屏住呼吸，低头看向水面。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毛脸：三角耳朵竖着，黑色鼻头湿漉漉的，脸盘有点圆润，眼睛是两个黑色的豆豆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懵逼，茫然，还有一丝丝认命后的安详。
“汪汪！汪汪！”
我忍不住对着水面叫了两声。
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被涟漪打散，一只路过的蜻蜓吓得振翅飞远。
仔细看看……这毛色，这憨憨的气质……
我居然是一只柴犬？！
好像在狗界里，这品种还算颜值不错？
三角耳，黑鼻头，身材……嗯，略显丰腴，看起来伙食很好的样子。
至少不是秃毛癞皮狗。
我这双狗眼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失望和不甘。
我用力抖了抖全身的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帅气点。
“汪呜——！！！”
最终，所有复杂情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仰天长啸。
算了，不看了一—柴犬也是狗，改变不了本质。
做人的时候，那些成功学鸡汤不就天天灌吗？不能改变世界，就改变自己。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不是这明显感觉不够用、老是想着鸡腿和骨头的狗脑子，而是——在这个看起来就很奇幻危险的世界里，我该怎么安全地、舒适地继续我躺平玩游戏的伟大理想？
【叮！你好，系统已加载完成。请问要进行新手任务吗？】
那个冰冷的电子女音再次直接从颅内响起。
【提示：叫一声代表‘不同意’，叫两声代表‘同意’。】
……这系统还挺贴心（个屁）！还考虑了用户现状是吧？
“汪——汪——”
我还能怎么办呢？
在考虑找棵树撞死或者找条河跳了之前，先看看这破系统能玩出什么花样吧。
【收到指令。新手任务发布：给‘圣光女神像’穿上‘蕾丝胸衣’。】
【任务时限：24小时。】
【任务奖励：【汪星人福音·狗语翻译器】。】
【失败惩罚：强制体验‘终极去势套餐’。】
“汪——汪——汪呜！！！”
我本能地想爆一句粗口，但出口的依旧是狗叫！
这惩罚内容也太恶毒了吧？！
虽然我现在是狗，但某些部位的功能是否健全，直接关系到未来狗生的幸福指数啊！这能忍？
我必须给这个混蛋系统一点颜色看看！让它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我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噜声，警惕地左右张望，试图找出系统的藏身之处。
【警告：检测到宿主对系统存在藐视情绪。惩罚体验追加‘局部电击按摩’以示警戒。】
“滋啦——！”
一股强烈的、难以形容的酸麻剧痛瞬间从我的尾巴根窜起，闪电般席卷全身！
四条腿猛地僵直，狗毛根根倒竖！
我甚至闻到了一丝焦糊味——好像是我的毛！
剧烈的刺激让我原地蹦起三尺高，牙齿嘚嘚作响，舌头甩在外面，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这感觉……简直爽翻天！爽得灵魂出窍！爽得我想立刻去世！
“汪…呜…嗷…”
我瘫软在草地上，嘴角不争气地淌出一点点白沫，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我认输了，大哥（或者说大姐？）。
心里默念，不敢再有任何不敬。
这系统绝对是暗黑系的，惹不起。
下次……不，没有下次了！
我一定管住自己的狗脑子！绝对做好心理建设再选择！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那“终极去势套餐”具体是个什么流程，但光是名字就让我胯下（如果狗有的话）发凉。
有些世界的秘密，不知道比较好。
身体的颤抖慢慢平息，我挣扎着用还在发软的四条腿站起来。
下意识地，我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这副身体的性别特征。
嗯……根据狗脑子残留的本能记忆，应该是公的。
幸好幸好……但刚才那一下电击，让我对这“幸好”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惩罚带来恐惧，高压带来屈服。
这套路，放在哪个世界都一样，对人和对狗，没啥区别。
我抬头，望向远方。在地平线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个城堡的轮廓，灰色的城墙在闪着奇异光晕的云层下显得沉默而巨大。
我想，那个什么“圣光女神像”，大概就在那里吧。
好了，没时间自怨自艾了。
为了重要的东西，出发吧。
我甩了甩脑袋，迈开依旧有些酸麻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座陌生的城堡走去。
我的异世界狗生，从一個如此蛋疼（字面意义）的任务，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