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临近期末考试。
当简芷墨提出“同居”的想法时,我是无比震惊的。甚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以确保她不是发烧说的胡话。她避开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解释起原因。
“房东来讨上个月的房租,我简单算了一下,如果要继续租半年的话,妈妈留给我的钱大概不够,毕竟还要买吃的、用的。”
见我有些犹豫,她立刻打包票似的说道。
“我不白住你家,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烧菜做饭。”
这么看,简芷墨算是一个免费保姆。
“你也看到我家只有一间卧室。”
“没关系的,我睡沙发就可以。”
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无非就是多一个免费保姆和家教,我求之不得。
“但该不该说,毕竟咱正值青春期,孤男寡女共处一屋——”
“喂,警察吗。”
于是在当天晚上,她就将自己家的东西全都收好后,来到我家。
她背着书包,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则提着装满菜的塑料袋,有肉有素。我想看来今晚有口福了。
“欢迎我的新舍友。”我客套地鼓鼓掌。
“欢迎个鬼,过来帮我拿一下行李。”
“哪有让主人拿行李的道路。”
“你晚上还吃不吃了?”
“遵命公主陛下。”
我恭敬地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然后将行李箱拉到卧室里去。我能听见厨房里传来她忙活的声音。
我打开行李箱,将箱子里的她的衣服自然地挂在衣柜里空着的衣架上。
她衣服不多,一件的小白裙(之前和她约会时见过的),还有一件黑色的短袖,还有一件红色的格子衫,再加上两件洗的发白的校服,以及一件浅蓝色睡衣。
将衣服全都收进衣柜后,我才注意到她的行李箱里还有一个小格子。
大概是装内衣内裤的地方,我不好意思把这些也一起放到衣柜。我还是决定等她做完饭,让她亲自整理进衣柜好了。
我又在卧室里刷了会手机,直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胃。我关掉手机,径直走到客厅打算开始享用她做的晚餐。
“能吃辣吗?”
她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时,正好看到我从卧室走出,她将一盘土豆丝、一份西红柿炒蛋摆在桌上,然后重新回到厨房。
“当然可以啊。”
“那就好。”
简芷墨接着端上来剩下那盘青椒炒肉。
三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土豆丝很下饭,西红柿炒蛋又甜而不腻,青椒炒肉更是大大超过我的预期。
“做的比那些快餐还好吃。”
见我夸赞她,简芷墨自信地点了点头。
“多夸点。”
“还真是不害臊啊。”
“有实力为什么要害臊。”
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有一点点自傲。但我并不觉得这一点自傲是缺点,我反而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爱。
因为之前有过几次住一起的经验,所以我并没有像第一次和她一起过夜那般紧张和害羞,总的来说,这一夜睡的还算安稳。
和之前几次一样,我一大早就起了床,打算去买早餐。
但当我从卧室走出,却看见餐桌上已经摆着一盘煎蛋。
简芷墨坐在餐桌旁,她的面前摆着一碗白粥,她端起碗,小口喝了一口。
“醒了?”
“几点起床的?”
“半个小时前吧。”
现在的时间是正好六点,她五点半就起床了。
我打了个哈欠,走到洗漱台前开始洗漱,洗漱完后,从厨房拿了碗打了粥。
简单吃过早饭,和她一起收拾好餐桌,两人一起往学校走去。今天是周六,只需要早自习到十一点。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早,路上的同学寥寥无几。我和她也不用保持那么远距离。两人并肩走着,时不时聊聊天。
我们很快就走到校门口,可见的学生数量多了起来。
我正打算像之前一样让她先走,自己则过一会儿再走,于是停下脚步。
前面的简芷墨走了没几步,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
“不一起走吗?”
“啊?”
“…快跟上来。”
“嗷。”
虽然不知道简芷墨是怎么想的,我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起走进校门。
当走到实验班教室外的走廊时,她走进教室,转过头,和教室外的我轻轻挥手告别。
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我随即就感觉到教室里有数道视线直射在我身上,被教室里的人盯得有些发毛。于是我简单朝她挥挥手,然后快步往自己的教室走去。像以往一样,我平平淡淡的过完了这一天。
晚自习放学。我和在校门口等我的简芷墨一起回家。
——
两人同居到第十五天,大概都有些习以为常。每天早上不是她去下厨,就是我去楼下买早餐。然后吃过早餐再一起去学校,中午一起在天台阴暗处吃午饭,晚上再一起回家,回家后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复习。
三天后的期末考试,原本被数理化这三座大山压的喘不过气的我,在简芷墨的帮助下,我竟也得到了喘气的机会。简单题基本拿下,就连复杂的题也都稍微写出了一点。
隔天就出了成绩,学校老师改卷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自己的成绩相较于之前进步还算大,居然也能排进班级里的前十五名了。
虽说已经考完试,但还是得来学校上课。
“为什么考完试还不能直接放假啊。”
我趴在课桌上,旁边是正在听讲评的陈晓澜。
“想的美。”
我没想到她会回应我随口发的牢骚。但接着,她说出的话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住在一起了吗?”
我知道再怎么隐瞒也隐瞒不住了,毕竟有好多次被她撞到我们一起来学校或者一起回家。
“嗯。”
“哦。”
她并没有表现的很惊讶,这也符合她的性格,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又在试卷上抄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做题步骤。
“羡慕。”
只是安静片刻,从她那干得裂开的唇里吐出这简单的两个字。
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一点起伏,她貌似并不好奇也并不关心。这对我来说也好,我并不想让她知道简芷墨的情况,简芷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在期末考前,我几乎每中午都会去和简芷墨的“秘密基地”接受她的辅导,而陈晓澜也时不时的会跟在我身后。
而且这两人看起来还算聊的来,就连我都很少让陈晓澜主动开口说话,而简芷墨居然可以和她聊得火热。
若简芷墨真想告诉她自己状况,一定会亲口告诉她,用不着我作为第三方转述。
“那个…”
陈晓澜忽然将视线看向我,眼睛里透露出说不出的情绪。
“请把我介绍给她认识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恳求。
“你们之前在天台上不是聊的很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陈晓澜扭过头,不再看我。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到她她有少见的情绪波动。因为此刻的她,正在不自觉地紧攥着自己的校服外套。
“那是因为你。”
之后,她又补充上一句
“我也想更了解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盯着我的眼睛,我从她晦暗的眼睛里好像看见了一点光。
——
中午放学,我想着反正已经考完试了,便没像前十几天去教学楼顶层,而是去了许久都没去的食堂。
特意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将餐盘轻摆在餐桌上。我刚用勺挖了一口饭,耳边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你考第一了,怎么不高兴啊。”
“有吗?”
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男一女坐在餐桌前。那女生还喂了一口那个男生。
男生的面相有些眼熟,貌似在之前表彰大会上见过。
“也快放寒假了,周末陪我约会好不好嘛。”
“行吧。”
女方做作的语气让我有些反胃,感觉她就不像好人。
我懒得听小情侣的打情骂俏,但他们刚刚说的话有些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们似乎提到简芷墨不是这次期末考的第一名。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自从她转来这所学校我就没见过她考出第一以外的成绩。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的发挥失常,也许是因为睡沙发导致的睡眠问题,也许是因为这几天都在辅导我而失去自己的复习节奏。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既然帮助我进步,我也想报答一下她。撞日不如今日,我决定晚上请她吃顿饭,再将卧室收拾干净让她睡几天卧室。
我这才发现那男生敷衍回答时,眼神却瞟向斜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猛地一跳——是简芷墨。她独自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餐盘里孤零零躺着一份炒青菜,正小口小口、机械般地往嘴里送饭,眼神放空,仿佛周围嘈杂的人声和油腻的饭菜味都与她无关。
那对情侣像是发现了目标,端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站起身,径直朝简芷墨走去。男生把盘子“哐当”一声放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声音不大,但在那片区域显得很突兀。
“喂,简芷墨。”男生皱着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你这次期末考怎么回事?故意放水?”
简芷墨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继续慢条斯理地挖着碗里的饭,好像对面只是空气在震动。
旁边的女生立刻挽住男友的胳膊,声音拔高了点:
“就是啊!我们XX好不容易考个第一,你这样子放水算什么?看不起人吗?”
她说着,还故意晃了晃刚做的亮闪闪的美甲。
男生被女友的话拱得脸色更难看了,声音也大了些:
“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有意思吗?为什么不认真考?”
简芷墨终于放下了勺子。她没看男生,而是微微侧过脸,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那个女生,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冰冷的笑意。
“你笑什么?”
女生被她看得不自在,又被那抹冷笑激怒,声音尖利起来,“考砸了还笑?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等着瞧!”她大概是想放句狠话,但一时又想不到更狠的。
“呵,”一声清晰的嗤笑终于从简芷墨唇间逸出。她抬起头,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先扫过女生,又掠过男生,最后定格在女生脸上,语速不快:“蠢猪。”
她顿了顿,欣赏着对方瞬间涨红的脸,慢悠悠地补刀:
“我发现你都不是恋爱脑了,你脑子里怕是长了个恋爱肿瘤吧。”
“你说谁恋爱脑?!你说谁蠢?!”
女生彻底炸了,声音尖得几乎破音,引来更多目光。她用手指着简芷墨,却什么也说不出。
简芷墨身体微微后仰,避开那根手指,脸上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
“又蠢又恋爱脑,真是没救了。就算我和他——”
她下巴朝男生方向一点,
“——有矛盾,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毕竟他现在是‘名义上’的年级第一,而你呢?”
“年级前五百的榜单我翻烂了也没找着你名字。怎么,高中这两年吃的最大的苦就是手机没电了吧?指甲油涂得倒是挺花哨,可惜脑子空空。他能看得上你,啧,说明他眼光也不怎么样。”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
“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食堂里响起压抑不住的哄笑和窃窃私语。女生被噎得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指着简芷墨“你……你……”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简芷墨不再看她,慢条斯理地端起吃得只剩菜汤的餐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丢下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还有,麻烦你转告你这位‘小男朋友’,”
她特意加重了“小”字,眼神轻飘飘掠过男生瞬间铁青的脸,
“我考试写多少分是我的自由,纯粹是懒得动脑子,让他当几天第一过过瘾。别像个输不起的疯狗一样,追着人问‘为什么’,”
她模仿着男生刚才质问的语气,
“那样太丢人了。”
说完,她端着餐盘,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朝餐具回收处走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身后那对僵在原地、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人。
那个女生大概是被彻底激怒冲昏了头,在简芷墨经过她身边时,猛地伸出手想从后面推她一把。
我下意识地“哎”了一声。
但简芷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轻盈地往旁边一侧身。那女生推了个空,巨大的惯性让她“哎哟”一声惊呼,踉跄着向前扑去,“噗通”一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姓简的!你给我等着!”地上的女生狼狈不堪,带着哭腔尖叫道。
简芷墨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避开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径直走向回收处。
我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利落地放好餐盘,才松了口气。她转过身,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看到你的朋友被人欺负了怎么不站出来?”
“我怕你连我一起骂。”
“噗…”
简芷墨嘴角难掩笑意,她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嘴里嘟囔着。
“猪。”
“是啦,对你来说我是猪。”
“猪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不是狗吗?”
“那你又像猪又像狗。”
“别骂了。”
她又轻拍我一下头。
“怎么这么爱拍我。”
“拍拍看肉质怎么样。”
“我没这么胖吧。”
“一两个月的事,你不是已经见识过我的厨艺嘛?”
“瞎说,我会控制自己少吃点的。”
两人聊着天,已经走到了实验班教室门口。
“那我去午休睡觉了。”
“好哦。”
“拜拜。”
两人分道扬镳,我回到我的教室,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直到上课铃响,我才想起——今天貌似要请她吃饭来着。
考完试的这几天没有晚自习与早自习,所以走读生在下午放学后就能直接回家。
因为值日的原因,我比正常放学时间晚了十五分钟才出校门。在校门口的简芷墨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又扫地?”
“昂。”
“走吧。”
“等等。”
“嗯?”
闻言,她迈出去的那只脚停在半空。
“今天咱出去吃吧,我请你。”
“吃腻我做的菜了?”
“只是想报答一下你辅导我学习。”
“你不是已经报答我了,我现在还住你家呢。”
“这不一样,你去不去?”
她叹了一口气,随后嘴角微微翘起,转过身。
“那走吧~。”
她背过手,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嘴里哼着我没听过的小曲,心情看起来好极了。
我们两人一起来附近的一家中餐厅,我不常来这种餐厅,之前来都是和家人一起来。和朋友来还是第一次。
服务员拿来菜单,两人点完菜,在菜上桌之前聊了聊天。
“明天是周末吧。”
“是啊。”
以往周末都会和她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写作业,但毕竟考完了,对我来说图书馆是不可能再去的地方,至少在下学期开始之前不会去。
我看向坐在桌对面的简芷墨,她熟练地撕开餐具包装,放进在桌面中心的大碗的热水里清洗,清洗完她的又顺势帮我的也洗了一遍。
“要不一整个周末都呆在家?”我试探性地问道。
“也可以吧。”
表面上虽然答应了,但她的语气里却有着勉强。
“随便说说的啦,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就陪你。”
“真的吗?”
简芷墨的眼神一亮,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法直视她这双好看的眸子,略带羞涩地扭过头。
“骗你干嘛。”
“那我有一个一直想去的地方。”
她的语气有些激动,像小孩子得到喜欢的玩具一样。与此同时,她从放在脚边的书包里拿出那本粉色日记本。
将日记本倒翻一页,拿出那张折叠过后夹在日记本中的愿望表。
表上的【看电影】【想去海边】【住在朋友家】以及其他几个比较好达成的愿望的后面已经打上了勾。
她指了指愿望表的中间那一部分。
“这个。”
【想去植物园】
“市植物园啊。”
她用日记本半掩住脸点了点头。
“好哦。”
我答应她,之后帮她盛了一碗饭,照她上次和我出去吃的那种份量。
“谢谢。”
在递给她碗的瞬间,两人的手不经意的触碰到。我本以为她会害羞,但她的反应实属出我的意料,她就这么看着我,嘴里催促道。
“快点把碗给我。”
我将碗递了过去,她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吃起饭。但就在这时,刚刚的羞意才顺着两人接触过的手,爬上她的脸颊。我清楚的看见她从脸颊到耳尖处泛起的红晕。
反射弧太长啦。
因为简芷墨吃不了辣,我们就点了一份糖醋肉,一份蒸蛋,以及一份土豆丝。三份菜加起来快一百块钱。
所以我才太讨厌来餐厅吃饭,因为真的好贵。原本我是想请她的,但简芷墨坚持要AA制,经过我和她争论,她最终放弃AA制,出了三分之一的钱。
我想不明白,平常买菜都是她出的钱,我就请这么一顿她还拒绝了。于是我在两人开口吃饭时,忽然问道。
“怎么不让我请这一顿,家里的菜不都是你买的吗?”
正在夹菜的她一愣,随后回答道。
“不想欠你太多人情,你愿意让我住在你家我已经很感激—”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面色有些难看。她将筷子平放在碗上后,有些难堪地用手捂着肚子。
“抱歉,又犯病了。”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桌沿而泛白。她颤抖地从书包里拿出纸质药盒,盒上写着“奥施康定”
她再从中拿出一片铝箔药板,但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像捏不住那片药板。她从药板中扣出药片,塞进嘴里,随后举起摆在她面前的玻璃杯,配合着温水吞下药片。
喉咙滚动的幅度很大,她看起来很煎熬。我十分担心地看着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吗?”
“不好,胃疼。”
“我叫服务员给你再倒杯热水。”
我示意服务员过来倒一杯热水,然后将杯子递给她。
她举起杯子,喝下水,然后轻轻将已经空的杯子摆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她紧锁的眉头才稍微舒展开来。
“呼…”
“还吃吗?”
她的碗里还有半碗饭,但看她的样子大概吃不下了。她看着那半碗饭露出犹豫的神情,最终才下定决心般重新拿起筷子。但却没想到我将她的那半碗饭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不用勉强自己。”
我轻声开口说道。
她看着我愣了一下,最后小声地道了声谢。
几乎是我一个人吃完了全部菜,但却让她付了三分之一的钱,我有些不好意思。
结了帐之后,两人一起走出那家中餐厅,一路上两人都无话可谈,明明在吃饭前还无话不谈的,一切的转折都开始于饭桌上她忽然的胃疼。
我知道她肯定不止一次经历过这种疼痛,我也清楚这是她身体在逐渐枯萎的信号。也许在下一次疼痛时就会让她住进医院,我不敢想。
身边的她从餐厅里出来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让我既心疼又难过,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走在我的前面,我第一次发现她的身体是如此瘦削,校服后领磨出了毛边,露出一小片后颈,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而沉甸甸的书包拽得她肩膀往一边歪,校服后背被扯出几道褶皱,能看清脊椎凸起的形状。
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出于可怜,那日在天台立下的誓言将我们两人缠在了一起,带给她幸福的这句话并不能只是喊口号。
我快步走向前,跟在她的旁边,随后深吸一口气,伸出我的手,牵住了她几乎是皮包骨的手。
她顿下脚步,转头看向我时的表情有震惊,有不解。
“怎么了吗?”
她摇了摇头,但也没有想要挣脱的意向,于是她就这么被我牵着手直至走到单元楼下,只是脸上的表情不知明暗。
“现在好点了吗?”
“嗯。”
“今天你睡卧室吧。”
她的手在轻轻挣扎。
“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
“别同情我。”
“我没有同情,这是关心。”
手心的力度更小了些,最后完全消失,她转而轻轻回握住我的手。
“我知道了…谢谢。”两人牵着的手松开,一前一后走进单元楼里。
进门后,她提出想先洗澡的请求,我自然答应了。趁着她洗澡,我走进卧室将床重新铺好,又整理了一遍卧室。
做完这些后,我又走到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拿出一个玻璃杯,将热水倒入,等她洗完澡,水大概就变温了。
我的视线不经意间看见了她放在沙发旁的书包上,有一半的拉链没拉上。我向浴室看去,水声依旧持续着,不知道她还要洗多久。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去窥探她的书包。
我撑开那条缝,让客厅的光线照射进里面。有一本小说,有一张类似报告的东西,以及她的粉色日记本,然后就是药片盒与药罐。
像是做贼般心虚,我没有伸手去拿她的日记本或者是那张报告,而是将拉链拉好。
浴室的门被打开,从里面冒出的白雾包裹着她,她穿着浅蓝色睡衣,手里抱着脏衣服。
“你在干嘛?”
“等你洗完澡啊。”
她将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走到阳台开始手洗内衣。
“给你倒一杯温水,在桌子上,记得喝。”
“这么关心我啊。”
“少说废话。”
我回到卧室拿了睡衣,洗了个澡。
我从浴室走出时,客厅里不见她的身影,而阳台也没看见她人。我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按下启动键,洗衣机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开始运转了。
打开卧室门,我看到她正端坐在书桌前看书。浅蓝色睡衣下方,她凸起的脊椎清晰可见。
似乎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她缓缓开口,
“真要让我睡卧室?”
“不然呢。”我来到柜子旁,准备抱一张被子去沙发睡觉。
“我…”她把手上的书平放在书桌,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有话卡在喉咙一般。
“嗯?”
“可以睡一张床的。”
“啊?”
“毕竟这里是你家,我不太好意思占你卧室的床位。”
“没关系的啦。”
哪怕我再三解释是让她睡床上是因为想报答她对自己的学习辅导。但她依旧是不肯让位,坚持要两人同睡一张床,要不然就自己去沙发上睡。最终,我只能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我从柜子里搬来另一张被子放在床上。
“那我睡这张被子。”
“嗯,好。”她视线在书上,应付式的答道,但我却注意到了她耳朵上面的红色。
直到我熄灯前,她都还在书桌前看书,没有一点想要上床的意向。现在已经快一点了,虽然今天是周末。
“还不睡吗?”
“再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她准时将书合上,用一张枫叶夹在了她看到的部分那里,接着她躺在了我的旁边。两人背对背,我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伸手去按床旁边的开关,卧室瞬间暗了下来。
她躺在我旁边,盖着另一张被子。我背对着她,不知道她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只是在这寂静的夜里,两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完全睡不着,心跳比平常更快了,虽说不是第一天和她住在一起,但却是第一次和她睡一张床。我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我躺在一起。总之,我感觉自己失眠了。
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我悄悄翻了个身,想偷看她是否睡着,却没成想到她貌似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人在黑暗的环境下互相对视一秒,然后飞快的扭开头。
“你还没睡啊。”
我率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你不也是。”
“好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是这样。”
话题终止,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上一次和她这样聊天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她第一次来我家的那天晚上。
“为什么想去植物园?”
“他们之前想带我去,但一直没有时间。”
“那我陪你去。”
“谢谢你。”
“我陪你。”
“我知道啦。”
“我会一直陪着你。”
“别说这种让人害臊的话。”
她隔着被子轻踢了一下我的小腿。
“晚安。”
她的声音小小的,我用余光看去,她已经闭上了眼,就连她的呼吸都平缓了许多。于是我也闭上眼,期待着早晨的到来。
但这个夜晚并不安稳,我几次都感觉得到简芷墨似乎是因为疼痛而蜷缩着身体。她把自己裹得很紧,好像只要抱紧被子,疼痛就不会蔓延。
黑暗中,我好像听见了她悄悄的啜泣声。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她哭了。在门外那次,哭声是撕心裂肺的绝望,像被整个世界遗弃。
而此刻,她正压抑着,或许是怕吵到我休息。我小心地,把头往她那边偏了一点。窗帘缝透进点路灯的光,照见她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小截脖子,头发丝被汗黏在上面。
她大概听见我这边的动静了,哭声猛地一停。接着,她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被子往上拉,盖住了整个脑袋,只剩下个蜷着的、微微发抖的背。
“吵着你了?”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很重的鼻音,听着像感冒了。
“没,”
我赶紧说,
“很疼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这是一句废话。哭的那么厉害,能不疼吗?
枕头里传来一声她短促的嗯哼声。
“疼。”
她用简单的一个字就表明了一切,我不知道此刻该为她做些什么,只能问她:
“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熬过去就好了…前几个晚上都是这样的。”
每晚她都躺在沙发上忍疼,一想到这个,心又难免一酸。
“付以宣。”
她忽然叫到我的名字,语气清冷。
“我…我…可以哭吗?”
紧接着,我就感觉到一个凉凉的、带着湿气的额头,轻轻地、小心地,抵在了我后背上。
“哭吧…我会陪着你。“
起初是小声的啜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像坏掉的水龙头一点一点的滑落下水珠。
但渐渐的,她的哭声大了起来,她靠在我的背上,她抵在我后背的额头微微发颤,温热的泪水浸透了我的睡衣。
“付以宣…好疼。”
这不是撒娇,她只是单纯地阐述这个事实,她只是想向我倾诉她的痛苦,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好受些。
我没动,也没回头,只是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静静地听着。黑暗里,她的呜咽声填满了整个房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怕疼?”
我轻声问,
“不…怕。”
她的额头紧贴着我的背,又在上面轻蹭,随后身后传来她闷闷的哭腔:
“止痛药的药效越来越差了,以前吃完能管好几小时的…”
药效在减弱,说明她的病情在加深,在恶化,说不定她已经没有半年的时间了。
她依旧靠在我后背,后背那块湿痕不断扩大,让我心慌。想转身,又怕惊扰了她这难得的释放。想安慰,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我只是笨拙地,轻柔地,极其缓慢地,将一只手从自己被子下抽出来,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覆在了她紧攥着被角的手上。
哭声瞬间停了。我的手心能感觉到她手背上冰凉的皮肤和凸起的骨节,还有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没有挣扎,而是回握住我的手,并且逐渐用力。
“实在疼得厉害我们就去医院吧。”
她的手握的更紧了,嘴里的语气有些急促。
“不…不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决定尊重她的意愿,又是一阵沉默,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了一些,似乎疼痛真的暂时退潮了。
就在我以为她可能睡着了的时候,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近乎祈求的意味:
“付以宣…”
“嗯?”
“那个…今晚…能不能…就这样…别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羞赧。
“好。”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不动。你睡吧。”
黑暗中,我们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却又无比亲密的姿势。她的体温隔着被子和睡衣传递过来,还有那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的颤抖。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万籁俱寂,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她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陷入了沉睡。我轻轻转过身,借着月光偷看她的睡颜。
她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声音微颤,把我的心拨弄得痒痒的。我一手和她相牵,另一手忍不住用最轻的力道,像拂过羽毛尖儿,轻轻划过她的睫毛,蹭去她眼下未干的湿痕。
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在睡梦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的跳动,刚刚那短暂触碰的细腻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我重新躺好,后背再次感受到她额头那微弱的压力和依靠。
她在睡梦中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植物园…说好了的…”
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应她,
“好…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