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个人的植物园之旅

作者:一又柒 更新时间:2025/8/20 14:19:16 字数:9566

她比我起的还早,当我起床走出卧室时,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餐桌前喝粥。

“早。”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喝粥。

“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浴室洗漱。

“快八点吧。”

“这么早。”

我的回答混杂着刷牙时“簌簌”的声音,她没再回应我。

在我洗漱过后,她已经吃好早餐,坐在沙发上了。那本粉色日记本在她的腿上摊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只躺在粉色草地上的小猪。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但那副充满破碎感的样子却让我印象深刻,与此刻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的她形成反差。

“我买好票了。”

“什么时候?”

“昨晚啦。”

我打了一碗粥,举起碗喝了一口。这时,我仔细打量起她今天的穿搭。白色长裙,外面套着略显宽大的红色格子衫,脖子上依旧戴着那条廉价的翡翠项链。

她举起日记本挡住自己的脸。

“一早上就耍流氓。”

“是哪个人昨晚不肯松我手。”

我的话让她呛了一下,她放下日记本,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我看向她,温柔地笑笑。只是一下,和她对视的瞬间,她收起了那副生气的样子,以笑容回应我。

“是我,行了吧。”

今天的她心情真的很好,我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洗了。她站起身,再次检查了该带的东西有没有带齐。

“药,日记本,太阳伞…”

我听见她小声小声地清点起该带的东西。我走到阳台,将晒干的衣服收回到卧室,然后换好了衣服。

“好了?”

她坐在沙发上,肩上背着她的黑色单肩包,向刚走出卧室的我投来一个期待的眼神。

“好了,我们出发吧——”

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给QQ上的某个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

——

周末的公交车上人不少,我们俩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了。我们俩不得不挨在一起。薄荷味洗发水与洗衣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很好闻。

一阵急刹车,我和她贴的更紧了,她本能的拉开距离,又把头往别的地方扭,不想让我看她的表情。但不用猜我都知道她害羞了。

她总是这样,在不熟的人面前表现的尖酸刻薄,毒舌冰冷。但真正和她熟悉起来后,才发现她也有柔软娇羞的一面。

公交车又到一站,这一站有不少人下车。我们找了个靠后的双人座。她靠窗,我坐靠里。公交车再次启动后,她就把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逐渐放空。

闲着没事,我刷起视频。这段路程有点长,她随着公交车摇晃,晃着晃着,她睡着了。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一点点从冰冷的玻璃滑向我的右肩。

我僵了一下,没敢动,任由她把重量靠过来。她的头发蹭着我的脖颈,有点痒,带着淡淡的、她常用的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用左手将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

确保关闭了快门声,对准她睡着的脸,按下拍照键。拍下了一张她的睡颜照。

她嘴里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但眼睛依旧紧闭着。毕竟昨晚胃疼到半夜才睡着,早上又起这么早,她肯定是累着了。

快到站时,她醒了。发现自己靠在我肩上,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子,脸迅速泛起红晕,眼神慌乱地看向窗外,嘴里嘟囔着:

“…到了吗?”

“嗯,下一站。”

我假装没看见她的窘迫,一直盯着手机上的短视频看,憋笑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她理了理因为睡着而有些凌乱的头发,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变成以往那副看上去冰冷的样子。

到站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简芷墨的脚步很快,生怕晚一秒植物园就会关门一样。

“哪有病人像你走这么快。”

我忍不住吐槽。

“哪有正常人像你走这么慢。”

她回应,我只好跟上她的脚步。

植物园大门前有两台闸机用来验票。简芷墨一愣,呆呆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验票后走进植物园。

“咋了?”

我看了她一眼,假装疑惑的语气。

“…好像没有买票。”

她看向我,又看向售票处。

“等我一下。”

她正想朝售票处走去,我连忙抓住她的衣袖,她不解地看向我。

“怎么了?”

我朝她晃了晃手机上的二维码。

“早就在手机上买好了啊。”

她依旧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这家伙不会不知道线上购票吧。我这时才忽然想起来…简芷墨好像没有智能手机,平常和她联系都是短信和电话,从来没有发过QQ或者其他的。

“就是…线上购票啦。”

我走在前面,给她做了个示范,将手机二维码对准闸口的扫码器。挡在前方的栅栏自动打开,我走了过去。然后将手机递给她,她学着我的样子走过,将手机还给我。

“我还以为是看电影一样买票给验票员。”

她跟在我的后面,神情看起来有点失落。

“没关系,我们之后也可以来,只要你想来我就陪你。”

她的失落很快就被兴奋替代,她走在我的前面,身体里的那点疲惫和脸上的病容似乎被眼前的绿意冲淡了不少。

“芷墨同学。”

旁边传来了一个女声叫住了兴冲冲的简芷墨,她停下脚步,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陈晓澜站在一旁的大树下,她穿着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米色针线衫,头发上别着花朵发夹。看起来是特意打扮过一番。

简芷墨快速的看了陈晓澜一眼,又立马看向我。她小声地在我耳边问道:

“…她怎么在?”

我挠挠头,如实和她说明了是自己叫她一起来的。

“她说想认识你,正式的那种…”我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她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可我明明想—”

简芷墨的话还未说完,她就立刻改了语气。

“算了。”

她换上了一副平常见不到的笑容,笑着和陈晓澜打招呼。一瞬间,我怀疑起了自己是否出了幻觉,毕竟我没见过她向除我外的任何人笑,这是第一次。

“嗨,陈晓澜同学!真巧啊!”

她语调轻快地打招呼,朝树下的陈晓澜走去,步伐都变得优雅起来。

陈晓澜显然也被简芷墨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晃了一下神。她眨了眨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大眼睛。她今天确实不太一样,米色的针织衫衬得她没那么阴沉了,头发上的小花发夹甚至有点……笨拙的可爱。

“嗯。付以宣说你们要来。”

她的声音依旧轻轻的,没什么起伏,但目光一直追随着简芷墨。

“那我们先去温室吧。”陈晓澜指着路旁立着的地图提议道。

“好啊,温室!”简芷墨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活泼。她兴致勃勃地指向地图上标注着巨大玻璃穹顶的位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兴奋,像个真正来春游的高中女生。

看着简芷墨瞬间换上那副我从未见过的、对外的“友好”笑容走向陈晓澜,我心里莫名地有点堵。那句没说完的“可我明明想——”像根小刺,扎在我的心里,她明明是想和我单独来的,可我却以为是地想让她和陈晓澜促进关系。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但那两人亲密的样子打消了我的这种困惑,简芷墨笑的太过真实,我不知道她是装开心还是真的开心。

她们两人并肩走在前面。陈晓澜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阳光透过高大的乔木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她们俩走在前面的背影,一个纤细清冷,一个沉默阴郁,从某个方面来说,也许两人还挺像。

“付以宣,走快点!别跟丢了!”简芷墨忽然回头喊我。

“嗷…来了。”我加快了脚步,走到她们俩的身边。

走进温室后,简芷墨刻意放慢了脚步,似乎在迁就陈晓澜那总是慢半拍的节奏。她指着路边的植物,用轻快的声音介绍着一些我也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查的资料),陈晓澜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个短促的“嗯”或“哦”作为回应。

气氛说不上热络,但也不算太尴尬。简芷墨扮演着完美的“导游”和“新朋友”,陈晓澜则像个安静的听众。阳光很好,植物园里弥漫着泥土和绿叶的清新气息。我插不上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简芷墨身上。

她今天穿着那件红色的格子衬衫,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生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微微侧着头和陈晓澜说话时,脖子上的那条廉价翡翠项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一点光。她看起来……很努力地在“正常”,好像在“享受”这个三人行的周末。

“我去下洗手间。”

走到一个岔路口,陈晓澜忽然开口,指了指不远处的指示牌。

“好,我们在这边等你。”

简芷墨指了指旁边一片开满蓝紫色绣球花的花圃。陈晓澜点点头,转身走了。她一离开,简芷墨脸上那副完美的笑容也立刻垮了下来,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付以宣,你搞什么鬼?”

“我……”

我挠挠头,有点心虚,

“她那天跟我说,想和你做朋友,很认真地拜托我介绍……我看她好像真的很想了解你。而且,你不是也和她聊得挺好?”

“那是礼貌!是看在你面子上!”

她压低了声音,脸颊因为气恼微微泛红,

“我明明想……想就我们两个人来这里的!”

她终于说出了被打断的话,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是愿望清单上的地方!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对不起,”我老实道歉,

“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下次一定就我们俩。”

随后,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又忍不住想逗她,

“再说,我看你刚才笑得挺开心的嘛,‘冰雪公主’营业模式?”

“滚!”

她抬脚作势要踹我,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随即又绷住,

“那叫社交礼仪!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乎乎的不会掩饰?”

我们站在花丛边小声斗嘴,阳光暖暖的,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她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洗发水气息。这一刻的轻松愉快,几乎让我忘了她身上的“定时炸弹”。直到陈晓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小径那头。

简芷墨立刻又切换回了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笑着朝陈晓澜招手:“这边!看,这片绣球开得多好。”

陈晓澜走过来,目光在简芷墨脸上和我脸上快速扫过,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安静地站在花圃前欣赏。

我们继续往前走,简芷墨依旧兴致勃勃,但和我的互动明显克制了许多,更多时候是和陈晓澜并排走着,有时会指着植物低声交谈几句。陈晓澜的话似乎也多了一点点,虽然还是简短。

简芷墨专心的样子很漂亮,有一种我说不上的那种气质。我又忍不住拿起手机准备拍下她朝陈晓澜讲解时的样子。

可刚按到快门键,就被她抓了个正着。但想象中她气急败坏地来夺走我的手机或者指责我的场景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地是她真正温柔的,开心的笑容,以及她比起的剪刀手。

“咔嚓。”

我将比着剪刀手的简芷墨和一旁呆呆地陈晓澜一起拍进手机里,然后将手机重新塞回兜里,再次跟上她们的步伐。

我们走到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区,高大的蕨类植物垂下巨大的叶片,营造出幽深潮湿的氛围。光线也暗了下来。

“这里好凉快。”简芷墨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手无意识地轻轻按了按上腹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我的眼睛。

“嗯。”陈晓澜附和道,她的目光落在简芷墨按着胃部的手上,停顿了一下,又移开了。

就在这时,简芷墨忽然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护栏。

“简芷墨!”

我一步跨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

“没事……”

她声音发颤,极力想站直,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下软,

“就是……突然有点晕……”

“坐下!”

我半扶半抱地把她搀到旁边供游人休息的木椅上。她靠着我,呼吸有些急促,闭着眼,眉头紧紧锁着,显然不仅仅是“有点晕”那么简单。止痛药……她今天吃了吗?我急得手心冒汗,又不敢直接问。

陈晓澜也立刻蹲了下来,从她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小的帆布包里摸索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很利落。很快,她掏出了一瓶水——不是普通的矿泉水瓶,而是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来:

“温水。”

我愣了一下,赶紧接过来,凑到简芷墨嘴边:

“喝点水?”

简芷墨勉强地点了点头,就着我的手小口喝了几口温水。

“今天吃药了吗?”

我最终问出口。

“没有。”

“现在吃。”

我的语气充满坚决,靠在我旁边的简芷墨态度软了下来,她像生病的小猫一样,有气无力地从她带的包里拿出药,然后就着温水一口吞下。

药效没有这么快,她忍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松开她紧缩的眉头。陈晓澜从包里拿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湿纸巾,撕开递给我。我接过来,笨拙地帮简芷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的脸色还是很差,但靠在我身上的重量似乎没那么沉了。

我们三个就这样在幽暗潮湿的雨林区沉默着。周围是巨大的植物叶片滴落的水声和不知名的虫鸣。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我们之间弥漫。

过了好一会儿,简芷墨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应我,看样子是因为过于疲惫而睡着了。

陈晓澜缓缓坐在简芷墨的旁边,但和她保持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她生病了,和胃有关的罕见疾病。”

陈晓澜并没有表现出好奇或是其他的情绪,可我依旧止不住地想和她倾诉。

“医生说最多只有半年时间…”

嘴巴像是打开的阀门,我和她一股脑的说出了自己与简芷墨从相识,到相知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压抑了这个秘密太久,导致我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陈晓澜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倾听者,她就只是听我不断地说着,没有回应,只是偶尔看向简芷墨那发白到有些病态的侧脸。

直到我将压抑在心里的话全都吐出,她朝我点了点头。

“很累吧。”

陈晓澜忽然开口说道。

这三个字像是刺针般,精确无疑地扎在我的心头。…照顾简芷墨,陪伴简芷墨的确很辛苦。从修改自己作息开始,到夜晚听着她在客厅因病痛发出她极力去压抑的哀嚎。

不只是身体上,就连心理上都是一种逐渐的摧残,和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在一起生活。我害怕某个清晨,就发现躺在沙发或者身边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坚持下来?也许起初是出自人道主义的责任感,但那份责任感真的可以支撑起自己至今为止的坚持吗?

我看向身旁已经睡着的简芷墨,心里莫名开始发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名为责任的情感逐渐变质。

我不想辜负她的信任…明明该是这样的理由才对。可不知为何,自己在每次面对她时,心里总会不经意的升起一丝悸动。

“喜欢”我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自己的的确确地喜欢上了简芷墨。但这份喜欢太过沉重…我永远不会对她说出口。

“…她值得。”

这三个字即是回应陈晓澜的问题,也是回应自己的问题。

我看向陈晓澜,却发现此时的她眼里流露出我看不懂的情绪,她双手紧攥着拳,紧咬着牙,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一样,最终,她松开口,将视线看向我:

“付以宣,我——”

“我睡多久了?”

靠在我上的简芷墨忽然发出声音,只是她的语气还是无力的。她从我肩上挪过头,然后站起身。

“抱歉…”

“好点了吗?”我和陈晓澜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简芷墨点点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嗯……好多了。谢谢你们。”她看向陈晓澜,眼神真诚了许多,不再是最初那种刻意的礼貌,“谢谢你的水。”

陈晓澜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把保温杯盖子拧紧收好。

“休息好了吗?要不要……出去透透气?这里有点闷。”

我打破了沉默,提议道。阳光和开阔的空间,或许能让压抑的气氛缓和一些。

简芷墨点点头。陈晓澜也默默站起身,背好了包。

我扶着简芷墨慢慢往外走。陈晓澜跟在我们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走出雨林区,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简芷墨长长舒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轻轻挣脱了我的搀扶,示意自己可以走。

“抱歉,”

她对着陈晓澜,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今天……扫兴了。”

陈晓澜摇摇头,终于抬眼看向简芷墨,眼神依旧平静,但似乎多了点温度:

“你……没事就行。”

我原本想趁早回去,但简芷墨拒绝了。她说她想趁现在把整个植物园都逛一遍,她害怕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又落在后面,看着她们俩凑在一起研究那株食虫植物的侧影。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将她们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简芷墨微微弯着腰,长发垂落肩头。

陈晓澜则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这一刻,她们看起来真的像两个普通又美好的高中女生,分享着周末出游的简单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忘记了简芷墨背包里沉甸甸的止痛药,又忘记了那本粉色日记里触目惊心的字句,又忘记了就在刚刚,简芷墨还因为疼痛与疲倦而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

一种虚幻的、宁静的暖意包裹着我。我还想着时间能停在这里就好了。

我们在植物园里待了很久。简芷墨似乎真的对植物很感兴趣,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暂时忘却了身体的负担。

她拉着陈晓澜拍了几张照片让我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背景是巨大的仙人掌丛和垂挂的藤蔓。陈晓澜在镜头前依旧显得有些僵硬,但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当我们要走出植物园时,一场大雨突如其来。三个人都没有带伞,被迫在植物园出口处避雨。但简芷墨的好心情没有因为这场雨而消散,她的脸上挂着与刚见到陈晓澜时截然相反的真挚的笑容。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本,缓缓地在【想去植物园】那一行的后面打了一个勾。

陈晓澜时不时看向我,又时不时看向简芷墨,我偶尔会有些默契般地和她对上眼神。简芷墨也一样。

三个人的关系似乎正在悄悄改变。

*********

【一月十五号晴】

【我向他提出了同居的请求】

【虽然有过几次住在他家的经历,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

————

【一月二十一号晴】

【和付以宣一起在外面吃了一顿晚饭,但吃到一半时,胃不争气地疼了起来】

【真是扫兴】

【讨厌这样的自己】

——————

【一月二十二号阴转雨】

【和付以宣的双人植物园之旅莫名加了一个人,付以宣这家伙自顾自地就把陈晓澜也喊了过来,一瞬间,我的心里像被谁捏了一下似的。】

【有那么一个片刻,我想拽着他跑掉,就我们俩。导游?热情好客的主人?谁爱当谁当去,我只想和付以宣两个人在一起。】

【但看到晓澜努力想融入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可怜……算了,她也没恶意。她后来还递了温水给我,很细心。三个人一起,也不算太糟?】

【后来自己太累了,靠在付以宣肩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见付以宣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在解释我的病吧。但无所谓了。】

写完日记后已经是深夜了,付以宣大概早就睡着了,从客厅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夜晚很安静。

我躺在沙发上,盖上被子,今天没有付以宣在身边,倒有些难以入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抱紧被子,闭上眼,强行让自己睡着了。哪怕又开始疼了,我依旧没有出声,昨天为了照顾我,他大概一夜没睡,今天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

********

植物园之行后,陈晓澜正式进入了我和简芷墨的小圈子。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在图书馆让座或者在食堂旁观的同桌。

她会在午休时“恰好”出现在我们常去的天台角落,或者在放学后“顺路”和我们走一段。

简芷墨对她的态度彻底转变了。那份最初的戒备和刻意的疏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理解和感激的亲近。她们之间的话题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学校和学习,偶尔会聊起书,聊起音乐(陈晓澜居然也听古典,还和简芷墨聊起了MP3里存的曲子),甚至是一些很琐碎的生活,简芷墨告诉了陈晓澜我和她的关系,虽然说我已经说过了一遍。

我看着她们并肩坐在天台阴凉处低声交谈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方面为简芷墨能多一个朋友而高兴,另一方面,又隐隐有种自己的“特殊位置”被分享了的不安。真是自私又幼稚的想法,我有些嫌弃自己。

陈晓澜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我明显感觉到她不再总是一副困困的样子,眼里的困意被一丝亮光取代。

学校里开始传起我和简芷墨正在交往的言论。不少人会在课间来问我这的那的。一般情况下,我总会让坐在我旁边的陈晓澜装睡,然后让那些八卦的人别打扰她睡觉。

但陈晓澜总有不在的时候,哪怕我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在和简芷墨交往,他们依旧不信。到后面甚至流传出了我是简芷墨舔狗的流言。无奈,我也只能对这种流言置之不理,唯一让我担心的是简芷墨是怎么想的。

从她的样子来看,似乎也没有把这种流言蜚语挂在心上,依旧在学校里独来独往,除了有时会和我和陈晓澜一起在午休时聊天。

寒假终于来了。没有作业的压力(对简芷墨来说,成绩已不再重要;对我来说,有她在,作业根本不是问题),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奢侈而缓慢。我们三人几乎天天混在一起。简芷墨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疼痛发作的频率似乎在增加,止痛药的剂量也在偷偷加大。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她依旧固执地拒绝去医院,说讨厌消毒水的味道,讨厌被当成垂死的病人围观。

卧室的“双人床”模式似乎固定了下来,简芷墨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接受。甚至会在疼得厉害的时候主动将额头靠在我的背上寻求一丝慰藉和支撑。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我也总会在她半夜疼痛难以入眠的时候忽然醒来。在第一时间牵住她的手,在第一时间轻拍她的背。

“愿望清单还差什么?”

一个午后,我们窝在我家客厅看书(简芷墨霸占了沙发,我和陈晓澜坐在地毯上),我翻着她那本粉色日记本后面夹着的纸问道。上面打勾的条目越来越多:【看电影】、【想去海边】、【住在朋友家】、【想去植物园】、【看一场日出】(寒假刚放的那天我们三个裹着厚外套在海边冻得瑟瑟发抖看的,但坦白来说只有我和简芷墨在受冻,陈晓澜简直像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没有勾上的条目只剩下寥寥几条。

简芷墨蜷在沙发里,抱着一个抱枕,脸色有些疲惫,闻言抬起眼:

“【养一只猫】、【见父亲】、【找到妈妈】……”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客厅里一时陷入沉默。陈晓澜翻书的动作停住了,抬头看向简芷墨,眼神里是无声的询问。

猫嘛…

“猫……”

我斟酌着开口,

“嘶…得问问房东同不同意养宠物,如果同意的话咱去宠物店养一只,再不济到小区附近看看有没有野生的“手慢无”,顺便给它打个疫苗什么的。”

“不要。”

简芷墨打断我,把头埋进抱枕里,声音闷闷的,

“如果现在养了……我走了它怎么办?你会好好照顾它吗?你会不会嫌麻烦就把它丢了?”

“怎么会!”

我急切地说,

“毕竟是我们两个一起养的,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我发誓!我会把它养得白白胖胖。”

“别说傻话。”

她别过脸,不再看我,又将脸埋进抱枕里。

“那我们去猫咖总行了吧。”

简芷墨把埋进抱枕的脸稍稍抬起,

“好主意。”

陈晓澜合上书,轻轻开口:

“那……另外两个呢?”

简芷墨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窗外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爸爸……”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知道他在哪。“

“那我们…”

“再说吧。”

她朝我们勉强笑一笑,好像不想面对这个话题。愿望是她写的,但现在她却又临阵逃脱了。

“至于妈妈……”

简芷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找不到她……电话永远是关机。我甚至……去她以前上夜班的厂子问过,他们说妈妈早就辞职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抱紧了怀里的抱枕,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她真的……不要我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陈晓澜默默站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简芷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她坐回地毯上,拿起那本《潮骚》,却只是放在膝上,并没有翻开,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挪到沙发边,笨拙地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又怕惊扰了她。最终,只是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也许……她有什么苦衷?”

我干巴巴地说,自己都觉得这安慰苍白无力。

“苦衷?”

简芷墨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怨恨的火光,

“什么苦衷能让她丢下自己快死的女儿?!她是我妈啊!付以宣!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都不留给我……”

积蓄已久的委屈、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悲伤终于冲垮了堤坝,她失声痛哭起来,瘦弱的身体在沙发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我僵在原地,手还覆在她的手背上,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冰凉和绝望的颤抖。陈晓澜也默默垂下了头。

但很快,简芷墨擦了擦眼泪,她的表情有些难堪。

“抱歉…我刚刚情绪有点激动。”

“没关系。”

我感觉到她有些难为情,开始轻轻挣扎后,我松开了她的手。

“那我们明天就去猫咖。”

她说完,就又把脸埋进了抱枕,露出的耳朵尖红得厉害,肩膀也不再抖了,只是无声地僵在那里。

“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听说有布偶,还有金渐层,毛茸茸的。”

坐在地毯上的陈晓澜张口说道。

简芷墨从抱枕里抬起半张脸,看了一眼陈晓澜。

“你还去这种地方啊。”

陈晓澜下意识地紧攥了一下拳头,随后开口解释: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

接着,陈晓澜轻轻合上书,站起身。

“不早了,”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比平时更轻,

“我先回去了。”

简芷墨终于从抱枕里抬起整张脸脸,眼眶还是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格外脆弱。

“嗯,路上小心,晓澜。今天……谢谢你。”

陈晓澜摇摇头,没再看我们,只是低声说了句“明天见”,就拿起她那个容量不小的帆布包,动作利落地走向玄关。

“我去送送她。”

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然后跟着陈晓澜一起下了楼。在走出小区的瞬间,陈晓澜的步伐忽然停下。她转头看向走在一旁的我。

“最近还好吗?”

我的声音轻柔而舒缓,自从那次看见她的抗焦虑药物后,我就明白陈晓澜的精神状态其实没有那么好。

“…比以前开心多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从平淡里真的能感受到的确如此,她的眼神不会骗人。

“那我先上楼了?”

“嗯。”

陈晓澜继续往前走,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就在这时,雨珠从天空滴到我的头顶,我意识到下雨了,便匆匆赶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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