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那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啜泣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莫蒂的耳际，久久不散。“彩蝶”、“假山”、“那眼神比刀子还冷”……这些破碎的词句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拼凑出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狰狞的真相。
她一直以为晴娜是困于过往、执着于当下的迷途幼兽，需要引导，需要安抚，需要划定界限。可小菊的哭诉，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碎了她这自以为是的认知。晴娜不是迷途的羔羊，她是潜藏在阴影中的猎食者，会用最无害的姿态，最精准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清除掉任何她认为碍事的“障碍”。
彩蝶是如此，小菊亦是如此。
那下一个呢？
莫蒂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苍白而紧绷的脸。侍女正在为她拆卸发髻，动作轻柔，却依旧让她感觉头皮阵阵发麻。仿佛那梳理发丝的手指，随时可能变成扼住喉咙的利爪。
“小姐，您今日气色似乎不大好，可是累着了？”贴身侍女碧珠细心，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声问道。
莫蒂猛地回过神，从镜中对上碧珠关切的目光。碧珠跟了她多年，忠心耿耿，心思也算灵透。可此刻，这关切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碧珠平日话不算少，偶尔也会与她说些府中趣闻，她会不会……也曾无意中说过什么，触及过晴娜那不可知的禁忌？
“无妨，只是想到明日宫宴，有些紧张。”莫蒂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尤其是在自己贴身侍女面前。晴娜太过敏锐，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她的警觉。
碧珠不疑有他，笑着安慰：“小姐放宽心，您规矩礼仪都是极好的，定能应对自如。”
莫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看着碧珠将拆下的珠花一件件放入妆奁，那清脆的碰撞声在此刻听来竟有些刺耳。她必须更加小心，不仅是对晴娜，更是对自己身边的人。她不能让任何人因她而陷入险境。
【怕了？】 脑海中，莫小雨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现在知道她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我早就说过，她就是个祸害！你们都被她那副可怜相骗了！】
这一次，莫蒂没有反驳。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她的理智。她确实怕了。不是怕晴娜的偏执，而是怕她那隐藏在纯然依赖下的、毫无征兆的冷酷与残忍。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句话，哪一个举动，会触碰到她那根扭曲的神经，招致灭顶之灾。
“我们……必须更小心。”莫蒂在意识中回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
【小心？怎么小心？她现在连你身边的丫鬟都能伸手！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你了？】*莫小雨的声音尖利起来，【都是你！要不是你引狼入室，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引狼入室？莫蒂心中苦笑。或许吧。她的“关怀”策略，或许在无形中助长了晴娜的气焰，让她觉得自己有了肆意妄为的底气。但事到如今，追悔已于事无补。
她现在必须冷静。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她自乱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明日宫宴，她必须出席。这不仅关乎侯府体面，更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暂时脱离晴娜视线，冷静思考下一步的机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次日清晨，莫蒂早早起身，按品大妆。柳氏亲自过来看了看，见她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妆容精致，气度沉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时辰一到，便可出发。
就在这时，晴娜来了。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外面罩着雪青色斗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莫蒂感到骄傲又有些不舍的神情。“姐姐今日真好看。”她仰望着盛装的莫蒂，眼中闪烁着纯粹的仰慕光芒，声音软糯。
若在以往，莫蒂或许会心生暖意。但此刻，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莫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这完美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扭曲的心？
“妹妹怎么过来了？早晨天冷，仔细冻着。”莫蒂维持着表面的温和，语气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淡。
“我想送送姐姐。”晴娜走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想替莫蒂整理一下腰间玉佩的流苏，那动作亲昵而熟稔。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流苏的刹那，莫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一种本能的抗拒让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了那触碰。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晴娜的手，却顿在了半空。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虽然涟漪瞬间平复，但那深处的动荡却已发生。
莫蒂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在晴娜如此敏感多疑的人面前，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疏离，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她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主动将玉佩流苏拂正，解释道：“这流苏有些缠住了，怕妹妹弄乱了反倒不好。”
晴娜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两息的时间，那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直视她内心的惊悸。然后，她缓缓收回手，脸上重新绽开那纯然无邪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
“是妹妹莽撞了。”她低下头，声音依旧细弱，却让莫蒂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无妨。”莫蒂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尽量自然，“姐姐这就走了，妹妹在府中好生待着，若闷了，便去我书房找些闲书看。”
“嗯，姐姐早去早回。”晴娜乖巧点头，退到一旁，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莫蒂，直到她在柳氏的催促下，转身走向候在院外的马车。
登上马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刻，莫蒂才感觉那如影随形的、令人窒息的目光被隔绝开来。她靠在柔软的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刻，她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晴娜那瞬间的眼神变化，虽然短暂，却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审视与……不悦。
她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绷紧的神经彻底断裂。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永宁侯府，汇入京城清晨的车水马龙之中。
车外是喧嚣的市井，车内却一片死寂。
莫蒂闭上眼，感受着马车颠簸的节奏，心却比这颠簸更加混乱。
宫宴并非解脱，只是一个短暂的喘息。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想清楚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那个隐藏在纯真表象下的、已然对她露出獠牙的猎食者。
是继续伪装，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平衡？还是……必须采取更主动、甚至更激烈的手段，在她彻底被那张无形之网吞噬之前，挣脱出去？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只一直被她试图安抚、控制的“幼兽”，已然亮出了足以致命的爪牙。而她，这个自以为是的饲主，已然成了它巢穴之中，下一个可能被清除的目标。
惊弓之鸟，其飞也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