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伯府的赏花宴,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永宁侯府平静的表象下,激起了层层暗涌。对莫蒂而言,这不再是一场寻常的社交,而是一次对晴娜真实心性的公开检验,一场她必须全力以赴、却又如履薄冰的考验。
赴宴前一日,莫蒂便开始了周密准备。她唤来碧珠,将赏花宴可能遇到的各家夫人小姐的脾性、家世背景、以及与永宁侯府的关系亲疏,再次细细梳理了一遍,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公子、或与林薇儿一般与原主莫小雨有过交情的,更是重点标注。
“明日你跟紧我,多看少言,若有人问起妹妹,只答‘初回京中,尚在适应,性子腼腆’便可,不必多言其他。”莫蒂叮嘱碧珠,语气凝重,“尤其要留意,莫要让任何人,特别是年轻公子,过于靠近妹妹,或者与她单独交谈。”
碧珠虽不解其深意,但见莫蒂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心知事关重大,连忙郑重应下。
接着,莫蒂又亲自去了晴娜的客院。晴娜正对着一套柳氏新送来的、颜色娇嫩的春衫发愁,见莫蒂进来,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上来。
“姐姐,明日……明日一定要穿这个吗?”她指着那套樱草色的缕金百蝶穿花裙,眼神里充满了不安,“这颜色……太鲜亮了,我……我怕……”
莫蒂看着她那恰到好处的怯懦,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和地安抚:“这颜色正衬妹妹年纪,鲜亮些才好。明日去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妹妹打扮得精神些,母亲脸上也有光。”她拿起那套衣裙在晴娜身上比了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鼓励,“妹妹生得好,穿这个定然好看。”
她需要晴娜以最“标准”、最“无害”的侯府千金形象出现,不能有任何特立独行之处,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探究。
晴娜在她温和而坚定的目光下,似乎稍稍安心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但手指依旧紧张地绞着衣角。
莫蒂又状似无意地提起:“明日林薇儿妹妹想必也会去,她性子活泼,若来寻你说话,妹妹也不必过于拘谨,寻常应对便是。只是人多眼杂,莫要离我太远。”
她刻意提到林薇儿,既是提醒,也是一种试探。她想看看晴娜对这位曾让她“不适”的旧识,会作何反应。
晴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低下头,声音细弱:“妹妹知道了,会跟着姐姐的。”
从客院出来,莫蒂的心情并未放松。晴娜的反应依旧完美地符合一个怯场少女的形象,但那过于完美的顺从,反而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当晚,莫蒂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预演着明日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以及应对之策。赵管事心腹那句“眼神狠得像狼崽子”的话,如同魔咒般萦绕不去。她无法想象,当那份隐藏的狠厉暴露在人前时,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莫小雨的意识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带着怨毒和一丝诡异的兴奋,【明天……说不定就是你的死期!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你的假面具!或者……直接弄死你!】
“闭嘴!”莫蒂在心中厉声呵斥,强行压下那因恐惧而翻腾的恶心感。她不能自乱阵脚。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莫蒂便起身梳妆。她选了一套颜色更为沉稳大气的湖蓝色织锦宫装,既不失侯府千金的身份,又不会过于抢眼。妆容也力求清淡雅致,将她眉眼间那份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勾勒得恰到好处。
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既是晴娜的依靠,也是一道无形的屏障。
收拾停当,来到府门口与柳氏、晴娜汇合。柳氏见莫蒂打扮得体,气度沉静,满意地点点头。再看晴娜,穿着一身樱草色衣裙,娇嫩得像初春的花苞,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怯怯,但整体看来,已是无可挑剔的贵族小姐模样。
“好,都好。”柳氏笑着拍了拍两个女儿的手,“今日便放松些,赏花宴饮,本是乐事。”
马车轱辘,驶向安远伯府。车内,柳氏闭目养神,莫蒂端坐不语,晴娜则紧紧挨着莫蒂坐着,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莫蒂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莫蒂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带着一丝冷意的淡香。那颤抖如此真实,那依赖如此自然,几乎要让莫蒂再次动摇,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否过于冷酷。
然而,当马车停在安远伯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帘幕掀开,外面喧闹的人声、车马声、以及各色审视的目光涌进来时,莫蒂清晰地感觉到,晴娜揪着她衣袖的手指,骤然收紧!那力道之大,几乎要隔着衣料掐进她的皮肉!
那不是害怕,那是一种……如同野兽踏入陌生领地般的、极致的警惕与紧绷!
莫蒂心中警铃大作。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反手轻轻握住晴娜冰凉的手,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低声道:“别怕,跟着姐姐。”
她的声音温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周围。安远伯夫人已带着林薇儿迎了上来,寒暄声,笑语声,瞬间将她们包围。
莫蒂能感觉到,晴娜在她握住手的瞬间,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迅速软化下来,低下头,恢复成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依偎在她身侧,向安远伯夫人行礼问安。
“这位便是晴娜小姐吧?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快别多礼了。”安远伯夫人笑容和煦,目光在晴娜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打量。
林薇儿也笑嘻嘻地凑过来,想去拉晴娜的手:“晴娜妹妹,你可算出门了!待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伯母暖房里新得的几株绿牡丹,稀奇得很!”
就在林薇儿的手即将触碰到晴娜的瞬间,晴娜像是受惊般,猛地将手缩回,藏到莫蒂身后,整个人都缩了一下,脸色更白,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惶惶不安地看向莫蒂。
林薇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莫蒂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歉然的神色,将晴娜往身后护了护,对林薇儿道:“薇儿妹妹见谅,我这妹妹胆子小,初来乍到,还有些怕生。”她转头,语气轻柔地对晴娜说,“妹妹,薇儿姐姐是好意,莫要失礼。”
晴娜在她身后,怯怯地探出半个头,看了林薇儿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细声细气地说:“对……对不起,林姐姐……”
她那副我见犹怜、受尽委屈的模样,瞬间将林薇儿置于一个“欺负人”的尴尬境地。
林薇儿撇了撇嘴,有些无趣地收回手,嘟囔道:“罢了罢了,知道你胆子小。”
安远伯夫人打圆场道:“孩子家怕生也是常事,慢慢熟悉就好了。走吧,我们先进去,园子里的花都开得正好呢。”
一行人簇拥着往里走。莫蒂紧紧牵着晴娜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冰冷和细微的颤抖。她知道,这出戏,才刚刚开始。晴娜正用她最擅长的“脆弱”作为武器,在她周围划下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隔绝在外。
而自己,既是她的保护伞,也成了她这出戏里,最重要的道具。
莫蒂抬眼,望向安远伯府那繁花似锦、宾客如云的庭院,目光沉静如水。
试锋,已然开始。她倒要看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尊看似脆弱的瓷偶,究竟能演出怎样一场“完美”的大戏。而她自己,又能否在这戏中,找到那足以破局的、真正的裂痕。